| 老树 袁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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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世后,父亲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去屋后那棵老柳树下,静静地或坐或站一会儿。那棵柳树已历经三十个春秋,如今繁茂如盖,生意盎然。
父亲难以割舍的恋树情结,缘于往年生活的窘迫无奈。
一九七七年,家乡大旱。生产队里的收成不仅少得可怜,社员家烧的柴也成了问题。虽说是吃大锅饭,可母亲患有气管炎,冬天哪能离得开热汤和热水?于是,找柴火成了漫长的寒冬与春荒期间的当务之急。
焦虑的不止是我们,那段时间,村子里的人想柴想得眼睛都发红了。
忽然有一天,生产队长说,把池塘里沤的几十吨麻(一种皮能搓成绳子的植物,杆可燃烧)扒出来分给各家各户,熬过冬天不成问题。然而,当憨厚老实的父亲按照队长在会上说的时间赶到池塘边时,却得知被柴逼急了的乡亲,不等时间到就发疯般地跳进池塘把麻抢得精光,队长骂得哑了嗓子也无济于事。
霜打茄子般的父亲,突然想起村后坟地里那片规模不小的毛桃林。很少有人吃坟地里树上结出的果子,任由鸽子蛋大小般的毛桃自生自落。年复一年,树下落满了一层桃核儿。于是,桃核儿就成了那一年冬天我们家的柴。虽然桃核儿既不好点燃,又压火,却解了我们家的燃“柴”之急。
就是从那时起,父亲便与树结下了深深的感情。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后,父亲除了耕地外,把房前屋后能种树的地方都陆陆续续地种上了树。父亲与母亲两人在屋后种下了十几棵柳树,由于父亲照料得好,树生长得特别快。幼时淘气的我,总在树上爬上爬下,免不了折断三五根树枝,父亲看见后,气得总是骂我是败家子。骂完了,父亲又总是摸摸我的头对我说:“树是好东西哩,等你们考上大学,这些树能换学费呢!”我从军的第三年初冬,母亲病倒了,因为家里生活拮据,父亲保留了屋后一棵较小的柳树,把其余的柳树都刨出来卖掉了。遗憾的是,母亲没等到我从军校赶到家,就离开了人世。
后来,父亲也许是出于习惯,但我坚信更多的是出于对母亲的怀念,在屋后重新种下了十几棵柳树,并养成了每天都去看看的习惯。再后来,父亲种树种出了经验,在盐碱地里种出了成片的树林,尝到了种树的甜头后,还帮别人种,教别人种。因种树成活率高,父亲还几次被乡里的绿化队请去指导种树。听大哥讲,十多年间,十里八乡的田间地头、乡村小路上,经父亲种植并成活的树,少说也有两万棵。
少言寡语的父亲,谈起种树来却头头是道。我曾听父亲总结种树经,如“深挖坑,浅埋土,硬踩实,软保墒”、“大树栽前先去头,生根发芽不用愁”、“种树无它巧,只要用力敲”等。父亲说,其实这些算不上秘诀,只不过是大多数人种树时,要么随心所欲挖个浅坑一埋,要么舍不得将树苗的“头”,特别是一些带着花蕾的果树枝丫去掉。于是乎,一些地方总出现“年年种树不见绿”的尴尬现象。
通过自己的双手,让一棵果树上结出不同的果子,是父亲年轻时的梦想。近几年,父亲跟着相关电视节目,查阅资料反复练习嫁接技术,通过不懈努力,愿望终于得以实现。前不久,我回老家为父亲庆祝六十六岁寿诞时发现,不仅我家院里的杏树、桃树等果树上一树多果,就连亲戚朋友、邻里乡亲院子里的果树上,都挂满了经父亲之手嫁接的各种果实。一天,我与父亲散步归来,路过几户人家,朴实的乡亲奔向果树,摘下鲜红的果子硬往父亲和我的手里塞。
望着在老柳树下伫立的父亲,我思绪万千。老父如老树,手若虬枝,苍老雄劲;老父如老树,心静神宁,深邃厚重;老父如老树,历经风雨,沧桑古朴……愿父亲生命之树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