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景网供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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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中得知大哥把家里的牛卖掉后,我不禁一怔,急忙追问原因。
大哥笑着说:“如今的农村,运输有农用三轮,耕地有拖拉机,耘地有耘地机,耕牛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了。”
放下电话,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一头牛,想当年可是一个农村家庭的半份家业啊!
我对牛有着独特的情愫。
我14岁那年的初夏,三舅对父亲说:“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要受穷。把家里那头老得快掉牙的驴换掉吧!养上一头母牛,如果照料的好,一年可以下一头小牛犊,换上几百块钱不就能贴补一下底子薄的家?”父亲被三舅说得心动,照着做了。
几天后,一头半大的黑色黄牛被父亲牵回了家。
因家贫而辍学的我,把三舅的话记在了心里。每天干完农活之后,我就去地里割一些新鲜的草来喂那头牛。听老人们说,牛吃芦草长得快,我就跑到离家较远的地方专门割芦草。那时的我似乎对草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见茂密、丰腴的草,就恨不能将其都割回家,喂给自家的牛吃。
那一年的夏天,被我手中的一把镰刀割走了。这期间,我和父亲利用一些适当的时机,把半大的牛犊套上车,让它逐渐地熟悉了一些口令和农活。秋收前,我听一些养牛的人说:“要提前给牛加料,不然等到农忙的时候再加,就晚了。”于是我坚持每顿都往牛的草料里添加玉米面并时常撒一点食盐,以此来刺激它的胃口。那头牛吃得毛色发亮,在那年秋收中的表现,让我们全家人瞠目。
等到秋庄稼都收完以后,别人家的牲口都可以放长假了,而我们家的牛却没那么幸福。家里准备给已经订亲两年多的大哥在一个近三米深的水塘边垫一块宅基地盖新房,需要牛拉土。取土的地方离家颇远,我和大哥每一次装土时,总将车装得冒尖。这个时候,我总是怀着内疚,轻轻地对牛吆喝一声,赶着它拉着一车土往村里走。路上,我手里的鞭子只不过是“聋子的耳朵”,从不舍得抽打它一下,任凭它慢慢悠悠地晃。每天收工时,我和大哥站在一天比一天高的宅基地上,心中充满了对那头牛的感激……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下雪天以外,那年冬天的日子,变成了牛蹄子印,一串串踩在了拉土的路上……
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只不过我与那头牛的生离死别,似乎来得太早了些,况且造成这一后果的当事人,就是我。
过了年没多久,我的姑父来了,是给当年只有15岁的我来提亲的。胎毛未褪即谈婚论嫁,现在想来不可思议,但在当时的老家,谁家儿子要是到了那个年龄还没有订亲,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大家会议论纷纷——他家里穷呗,要不然咋会没人给他说媳妇?那小子肯定品行不好,谁愿意跟这样的人?这样的唾沫星子,纵使你心理素质再好,也别想招架得住。
经历了小相(又称慌相,也就是现在城里人第一次约会的意思,只不过农村青年男女的第一次约会,是在媒人还有男女双方一些诸如姑姨姐嫂等亲戚在场的情况下进行的,整个过程时间很短)和大相(第二次约会)之后,接着就要待客了。
这样一来,一个重要问题出现了:没钱!没钱咋办酒席,咋待客?要命的是,不仅男方待客的酒席自己办,就连女方家待客的酒席,也得由男方掏钱来置办!农村人七大姑八大姨多,男女双方加起来,办个二三十桌酒席不在话下。有钱的人家不差钱,没钱的人家怕谈钱。靠土里刨食的农村人,不到年底能有多少积蓄?更何况还是在青黄不接的春天!我不知道父母亲东抓西借的过程,只是清楚地记得,为了我的事,父亲做出了一个令我至今想起来仍然感到心痛的决定——卖牛!
在几天后的一个早上,父亲把牛牵到了集市上。中午时分,父亲蔫蔫地回到了家。第二天,我和大哥才知道,无奈的父亲为了多卖几十块钱,把牛卖给了屠户。泪水模糊了双眼的我,仿佛看到了那头牛倒在血泊中痛苦挣扎的情形……
钱筹齐了,事也办了。可我能感觉到,好长一段时间,我们全家人都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影响着……
当时的我,现在的我,想起家里那第一头牛来,都各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