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病了，这一病，成了一个老小孩。他不认识亲朋，也忘记了子女，唯一没有忘记的是我的母亲。

　　母亲成了父亲生活的中心。父亲常常跟在她后面，从这屋走到那屋，又从那屋走到这屋。如果看不见母亲，他就蹒跚着出门去找，默不作声地推开一家的门，发现母亲不在，扭头就走；如果看到了母亲，他就站在那里，看着母亲，脸上的表情由焦虑慢慢地变为平静。

　　病中的父亲有时候很倔强，比如输液时，他总是动个不停，一会儿从床上坐起来，一会儿又躺下。我们的话，父亲是不听的，甚至还狠狠地甩一下胳膊以示不满。但只要母亲轻轻地说：“躺下。”父亲就乖乖躺下了。

　　记得去年秋天，父亲在家睡觉，我和母亲到地里干活，干了一会儿，偶然一抬头发现父亲在不远处的一条路上缓缓前行。“他这是要去哪儿呢？”我们说话间，父亲的身影一闪不见了。我和母亲顿时慌了神，我飞快地向父亲消失的地方跑去，母亲则跑回家推轮椅。看到小路上父亲的身影，我才松了一口气，赶紧跑上前，想扶他回家。他却使劲甩开我的手，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不，不——”并且执拗地向前走去。“你是不是想找我妈？”我的话音刚落，他马上停住了脚步，大声“啊”了一声。母亲推着轮椅过来了，父亲笑着，顺从地坐上轮椅。

　　父亲的病越来越严重，后来只能躺在床上，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只有一双眼睛还会睁开。母亲把父亲当成了襁褓中的婴儿，给他翻身喂饭，擦屎擦尿。夜里，只要父亲发出一点响动，母亲马上应声而起，给他喂水盖被，测量体温。

　　前两天，我回家看父亲。他躺在床上，骨瘦如柴，气息微弱。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的眼睛总是看着一个地方，目不转睛。顺着父亲的视线找去，我看到的是母亲的脸。我把脸凑近父亲，一声声地喊，希望他能看我一眼，哪怕一眼。父亲的眼神终于慢慢地转向我，我高兴极了，一回头却发现，母亲半弯着腰站在我的身后。

　　父亲对母亲的深深依恋，让我感动又让我心酸。也许，只有历尽沧桑才能真正懂得什么是“少年夫妻老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