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景网供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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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开学时,据说送孩子上大学的家长比学生还多,火车站、停车场、宾馆处处爆满。夜晚散步,我和朋友闲聊,便情不自禁地忆当年了。
十八岁前,我从未出过远门,倒是见过驶向远方的火车。
学校不远处有条铁路。夕阳西下,我们常跑到铁路旁看火车。一列列火车带着猎猎的风呼啸而过,驶向未知的远方。远方,是个神秘的所在,它磁石般吸引着我。我想,将来我是一定会去远方的,去奔赴一个梦寐以求的约会。这个愿望,终于在十八岁将结束时实现,那年,我考上了千里之外的一所院校。
母亲给我装行李,又亲自背着,走街串巷地送我,自豪溢在脸上。父亲在任教的学校等我,他是中学教导主任。“我们学校开学了,很忙。”他说,“我没法送你去,只把你送到火车站,再买张车票,你自己去可好?”我狂喜,说:“当然行啦!”我的想法是:一个人走天涯才有浪漫情怀,发呆、看书、遐想,无人惊扰,一眨眼工夫,就看到跟故乡不一样的天,不一样的草,不一样的土,这是多么奇妙的事!
我自负地感到,我已长大,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但我一答应,父亲又不安了。他给我买完车票,就在广场上转来转去,心神不宁。父亲转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老先生,老先生跟我一个车厢,还是邻座,也去我去的那个城市。父亲欣喜万分,忙着给老先生递烟。两人闲扯半天,父亲才说,女儿一个人出远门,没坐过火车,希望他能帮忙照顾一下。老先生很高兴地答应了,说:“闺女,到站了,我下车你也跟着下车。”
我在一边极不耐烦,觉得平时办事利索的父亲怎么一下子婆婆妈妈起来,不就是坐火车吗,凭我考上大学的智商,难道到站了我还不知道下车?
黄昏,我和父亲坐在广场上,每人吃了一碗浆面条,等晚上的火车。父亲说:“一节车厢里,地方可大了。”我问:“有公交车里人多吗?”父亲说:“比那多三四倍!”我吃了一惊,因为每次火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时,我并不觉得车厢有多长。我说:“这一夜,我是不会睡的,我会坐在车窗边,看外面的风景。”父亲说:“夜里什么也看不到。”我稍稍有点失望。
父亲把我送上车,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地方,马上给家里写信,好让家里放心。”我照例一边点头,一边觉得他啰嗦、顾虑多。车要开了,父亲才一步三回头地下车。我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那夜,因激动,我一夜未曾合眼,静坐窗边,看沉沉的夜和远处偶尔掠过的灯火,远方似乎更加神秘。我耳边响着美妙的钢琴曲,那是一个乡村女孩听过的最美的音乐。我后来才知道,那是《秋日私语》、《蓝色的爱》、《致爱丽丝》……四年后,当我冒着大雨奔走在大街上,就是为了买这盒磁带。那浪漫如水的旋律承载着一个女孩初次远行的记忆、独自上路的美妙和对自己的肯定。
第二天下午,我下了火车,按通知书的提示路线顺利找到学校。刚到学校,就有一个高个子男生来接应,说是河南老乡,等我好多天了。他话音刚落,又来了一大群更热情的老乡,说晚上搞个联欢会,带我熟悉新环境。
晚上,我铺开信纸给家里写信。十天后,我收到父亲的回信,他说:“知道你安全到校,全家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你真了不起,像一艘小船找到了自己的海港。”
看着父亲的信,我禁不住笑起来,心想,这稀松平常事也能叫“了不起”?同学们有几个不是自己来的呢?我要是叫家里人送,岂不是又搭工夫又花钱,还误了一段美好的旅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