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景网供图）

    我从来没想过，路，竟然也会老。

    那是在秋日，我又踏上了家乡的这条老路。也不过才二十多年的光景，这条我孩提印象中宽阔、平坦的马路，竟然变得千疮百孔、坑洼不平。老路的老，不能叫沧桑，而是属于没落、破败、荒废、凄凉的那种，看到了，就让人有点心惊胆战。

    雨水撕开了老路的面颊，沟壑纵横，彰显着老路内心难以言表的苦痛。许多路段，路边土崖塌陷，活生生地剥去了老路多半肌体。连路边的野草也都大着胆子，放肆侵蚀着老路。除了忍受，老路无所表现。

    老路上很少能看到乡民、牧牛或车辆的影子。当一个远房堂兄驾着农用拖拉机经过，那种夸张得几乎要使车倾覆的颠簸起伏，让我很为他的安全担心。老路，老得已经几乎不能算是路了。

    曾经，这条路何等荣耀、光彩，虽只是一条普通的乡间沙石公路，却是乡民们生活的中心，上地、赶集、外出、闲逛……老路记录了乡民太多的足迹和身影。当然，老路也可能遗忘了很多走出乡村、未再归来的游子。

    那时，我们这些乡村小孩喜欢到老路上玩耍，看汽车、捡石子、学骑自行车、滚铁环……老路的沙石路面远没有柏油路平整宽阔，但它已是我们当时所能见到的最为平整的路面了。老路上那两条灰白的辙痕，不宽不窄，恰恰盛得下我们的欢乐。

    那时候，老路还有“护路工”，“护路工”多由村里年长的老人担当。雨过天晴或者农闲时节，他们经常背把铁锨，铲土填补雨水冲开的豁口，或者修整路边野草形成的“绿化带”。马路在他们精心呵护下，保持着一贯的青春模样。

    路得有人走，走得人多了，路才会年轻。当有一天，新的柏油路开通，这条路就开始衰老了。起先还有人贪图方便，步行或驱车从老路走过。往后，人们喜欢上了柏油路的平坦干净，走老路的人越来越少，终至少有人再走。

    被废弃和遗忘的路，就这样不可救药地老去了，且老得一塌糊涂。老路上曾经承载的人和事都已杳无踪迹。那些修补过老路的“护路工”，那些和我一块在老路上留下欢笑的玩伴，那些拉着农用架子车满载庄稼归来的老农……与老路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过遥远。

    我竟然遇到了村里的一位老人，他正在老路上蹒跚而行。当年的他就当过这条路的“护路工”，如今，他也和老路一样老了。所幸，他还记得我。

    我搭讪后，老人开始给我讲述村子里的变化：年轻人都外出打工，村子里只剩下和他一样的老人，还有妇女、孩子……当然，老人也没忘记讲讲这条老路当年的辉煌。

    末了，老人有点伤感地对我说：“以后你再回来，多给村里的孩子们提提我们这些老人啊，要不，将来就没人记得我们了。”

    面对风烛残年的老人，再看看我脚下的老路，我有点无措。我想到上午回村时，一群孩童嬉笑着从我身旁跑过，对我视同路人的场景，我只能支吾着。将来，村里长大了的孩子，又有谁会认识我、记得我呢？

    路在老，我们身后的人生路，也终将随着岁月的消磨，无可奈何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