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阴有小雨。我早早去乘公交车。乘客都带着大包小包,看来和我的目的一样——母亲在一周前就提醒我该去扫墓了。
几个月没来,墓上落了很多树叶,我一点一点拂去,把墓碑擦拭干净,摆上鲜花、点心,然后等兄长过来。他骑自行车,所以稍慢些。
看着父亲的墓碑,我不知该说些什么,一同来扫墓的都在跟地下的人唠着家常,我想我也该说点什么:“爸,我来看你了,我哥马上就到,我们给你捎了些吃的。”说完,我又是无语。
父亲活着时,我们两个话就不多。我主动和父亲说话的时候,大都是天气不好时。我每次都要叮嘱他,年龄大了腿脚不便不要出门,虽然这时他脸上总显出不屑,但一般情况下比较听话,天气不好就在家里翻那几本早已泛黄的书。
我们两人交流最多的时候是在澡堂里。随着父亲日渐苍老,我渐渐放心不下他独自去洗澡,所以就让他等我休息时一起去。
每到周六,父亲就早早准备好换洗的衣服、洗澡用品,等着我去接他。如果我去晚了,他就会打电话提醒我到周六了,再问我是不是加班。在去澡堂的路上,如果路不是特别滑,他不让我搀扶,总慢慢跟在我后边。到澡堂买票时他总会抢先掏钱,还像我小时候跟他去洗澡似的。
我不习惯泡澡,但父亲喜欢泡,我只好陪着他深深地沉在热气腾腾的池水中,闭着眼,仰着头。有时他会聊自己的从前。其实父亲的过去我和他一样清楚,因为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向我重复一遍,当兵的艰苦、行医途中的奇遇、稀奇古怪的患者、老家的山山水水、我们兄妹三人小时候的趣事……他每次讲这些,我都会换着不同的问题问他或者感慨着。
我每次的询问和感慨都能换来父亲欣慰的笑容。他也会问问我工作上的情况,这时我会简单地说些自己在工作上遇到的开心或不开心的事。他会很专心地听,一会儿说些鼓励的话,一会儿感叹着人心不古。听我说完后,他会说,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要好好干活,“起码对得起自己”。
在澡堂的两三个小时,我们说的话比一周说的话都多。
转眼三年多了,父亲走后,我再没去过那个澡堂,因为那里再也没有了我想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