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全景网供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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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矮墙、门楼、窑洞、红砖平房,构成了我家的老宅大院。
老宅是一幅静谧的画。一条窄窄的蓝砖小道,从院子里蜿蜒出来,院内有一棵粗壮的椿树,院外有一棵细而高的楸树,院内院外都洒满绿荫。有时,楸花淡紫如云;有时,椿花又灿烂如画。
老宅,是一枚奖章,被岁月亲手戴在母亲的胸前;老宅又如一方石印,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踏上老宅的蓝砖小道,仿佛穿越了时空,重回那远去的岁月里。窑洞内,光线昏暗,黄土散发着温暖;窑洞外,春夏秋冬,风云变幻。在未完工的窑洞里,瘦弱的母亲把沉重的铁镐高高举起又重重落在墙上,一下一下,永不停歇,墙上的黄土一点一点和着母亲的汗水,簌簌落在地上。那一块块红砖上都浸染着母亲的掌印,渐渐垒起,在我面前神话般崛起三间平房。
仔细倾听,老宅是一张古老的唱片。深夜,母亲的纺车在窑洞里嗡嗡地转动,一个又一个童话被她轻轻纺进我的梦里。几声犬吠惊醒了芦花大公鸡,它扑扇翅膀,开始呼唤,“三声唤出扶桑日,扫尽残星与晓月”。离别的啜泣声开始响起,母亲在这个宅院里,千叮咛万嘱咐,把两个儿子送进了遥远的军营;《百鸟朝凤》响起来,《抬花轿》吹起来,人声鼎沸,母亲在这个宅院里,又喜滋滋地迎来了两个儿媳妇。风沙沙,雨簌簌,叶落,雪飘,岁月一声声唤去了母亲的黑发,唤来了几个咿呀学语的孩童,也唤走了老宅的青春。
坐在老宅的院子里,暖暖的阳光给老宅轻轻披上一件时光的薄纱,老宅似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墙边黄灿灿的玉米架,挂在门框边的红辣椒,还有那种在屋门边的一株节节高,仍然开着火红的花朵,它的身边依然有个小小的身影在静静地守候。我看到了矮墙上我种下的一株黄豆苗,纤细的身子从墙头上垂下来,无力地听着我对它的埋怨:你怎么还不结果啊!傍晚,我看见独坐在沟边的母亲,孩子一个个飞远了,她是孤独、等待?还是思念?
不管老宅是什么,老宅永远不在了。
记得老宅复耕后,我和哥哥到老宅的旧址去,门楼、矮墙、椿树、平房,统统消失了,两边的土坡也被夷为平地,只剩下一孔半截的窑洞,像一张欲说还休的嘴,嵌在墙上。老宅没了,站在老宅的旧址上,我忽然觉得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我和哥哥钻进窑洞,时值盛夏,半截窑洞仍然用清凉和沉静迎接着昔日的小主人。哥哥在墙上画了一幅画,画的是老宅的原貌平面图。他说,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也许老宅的遗址会重见天日,到那时,这幅图会告诉世人,这就是王家的老宅大院。我们走了,老宅又成了墙上的一幅画和一个很久远的梦想。
人,无论走到哪里,让你永远放不下的是:老家,老宅,老母亲。老宅消失了,可任那无情的时光也不能把它从我的记忆里抹去。它,是摇篮,是慰藉,是思念,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