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见父亲总是绕着走。母亲吩咐的事,不想干,拖拖也许就过去了,而父亲的命令,稍一迟缓,巴掌就会落在身上。
上初一那年暑假,父亲说,你写日记吧,能坚持到过年,正月十五我带你们去洛阳看灯。
那时,我还没去过洛阳呢。夜晚,和小伙伴常常坐在高高的麦垛上,看北边的天地交接处灯光闪烁,大人说,那就是洛阳啊。于是,洛阳,这个神奇的地方,就像天上的街市一样,在我的心里璀璨着。能到洛阳看看灯,而且还是会动的灯,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于是,我开始写日记。想到什么写什么。父亲并不天天检查,检查也不仔细,有时还念两句称赞一番。他每称赞一次,我就感觉洛阳的灯离我近了一步。
我写作业,弟弟妹妹也常在旁边问我,姐姐,你又写日记吗?他们的希望也都在我身上寄托着呢。于是,有时累了,懒了,看着他们期待的目光,我就又搜肠刮肚地挤出一段来。
坚持着,盼望着,过年了。不用我开口,弟妹们就惦记着十五看灯的事。
十四那天,天阴着。我的心也提了起来。一会儿看看天,伸出手接着看有没有下雪。还好,没有下。十五那天,我们起床很早,父亲早饭时回来,我们都穿上了新衣,梳洗好,做好了出门的准备。只是天依旧浓重地阴着,我也隐隐地担着心。父亲说,这天要下雪,正月十五雪打灯,等以后吧。
我的心沉到了水底。父亲吃过饭就出去了,弟弟妹妹们失望了一会儿,也很快忘了这事,高高兴兴地跑出去玩了。只有我一个人,躲在屋里写日记,泪水一滴滴地落在日记本上。我发誓,以后我当了大人,绝对不对小孩子失信。
父亲又提出检查我的日记时,我沉默以对。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声色俱厉,也没有举起巴掌。以后他问过两次,我不交,他也就不再提了。但日记已成为我的好朋友,在那里,我说着最想说的话。
我长大了,父亲老了,他对我也温和多了,常常没话找话同我说。有时还打来电话:“电视上正放百家讲坛,讲苏轼呢,你听听。”或者是:“我想了一副对联,你看好不好。”
他对我小时候的严厉,我也慢慢地理解了,但两人单独相对,总感觉不自在。倒是孙辈们在父亲面前无拘无束,把父亲当成一棵树,攀胳膊,揪耳朵,爬上爬下。他总是笑呵呵的。我感叹,年龄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啊。过年相聚时,孩子们争着向我报告:正月十五姥爷说带他们去洛阳看灯。我想起小时候巴望看灯的事,心里泛起一阵辛酸。
这个星期天回老家,又只见母亲一个人。母亲说,父亲把弟弟妹妹家的小孩子们聚集到一起,带着他们去王城公园看猴子了。
我说,不是刚去看过吗,怎么又去了?母亲说,你爸说以前日子难,欠了你们很多,得在孩子们身上补回来。原来,父亲一直不曾忘记他的承诺。我感觉鼻子一阵酸涩,忙扭过头,不想让母亲看见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