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我起来看着黑蒙蒙的街道，在想：村里的那几个洛阳知青，家是哪个门呢？

    酷暑到来，进城卖瓜的人多了，有坐地守摊的，也有开着手扶拖拉机贩瓜的，那都是一个“辛苦”所不能涵盖的。卖瓜人大多是农民，或是卖自家的瓜，或是帮人卖瓜，拖儿带女、风餐露宿，喝凉水、吃干饼。有行人路过，卖瓜人的眼神就殷殷地跟着转，有人上前问，便忙不迭地说自己的瓜是洛宁旱地瓜，沙瓤甘甜、物美价廉。

    我想起了自己那年进城卖瓜，那时大概16岁。那是生产队的年代，队里种的几亩香瓜（甜瓜）熟了，组织几帮人拉到城里销售。我和森子一组，森子大我2岁，嘴会说，脑瓜也灵，他就负责吆喝、过秤、算账，我则负责收钱。说到底，森子是大拿，他驾辕，我拉偏套。

    瓜是前半夜摘的，我们后半夜出发，一辆架子车趁黑走十几公里，过了洛河，天刚能看到人影就到了白马寺村。吃点烙馍，喝点自带的水，我们便把架子车停在路边开始卖瓜。

    初次卖瓜，我蹲到一边不敢抬头，听森子吆喝：脆瓜面瓜，吃瓜不打牙，脆瓜解渴，面瓜顶饿。有挎篮子的妇人过来了，森子拿起一个瓜，把瓜直往妇人的鼻子底下送，说：“闻闻，可香！”妇人买了瓜，我站起来接过妇人给的钱，慌乱中多找了5分钱。妇人还给我，我却低眉耷拉眼，不好意思接。妇人上下看看我，说：“是下乡知青吧？”森子接过话：“是的，婶子的眼真毒。”妇人叹了口气：“唉，小小年纪……”塞过来5分钱走了。

    在白马寺村卖了半天，森子说到城里卖，卖得快。我们又拉车走了十多公里到老城体育场附近，这里行人多一些，很快卖了一半瓜。而后，我们一人站在架子车的一侧，眼光跟着行人转，一旦揣摩出行人有买瓜的意愿，森子便大声吆喝。

    夜已深，万家灯火渐渐熄灭，只余昏黄的路灯。我和森子把剩余的瓜用布单子罩好，用绳扎上。一领草席往架子车下一铺，一人一头呼呼大睡起来。睡到半夜，我起来看着黑蒙蒙的街道，在想：村里的那几个洛阳知青，家是哪个门呢？

    次日上午，卖完瓜，我来不及看看洛阳城的繁华热闹，便匆匆返回，还要赶后半晌挣半天的工分。那时，老城体育场那一带，就是我的洛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