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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一袭华袍
流光溢彩的大学生活,最轰烈的不是卓越优异的个人成绩,是战争。战争来了,香港沦陷,满世界疯了。学校文件记录全被烧掉,张爱玲拿不到毕业证。同学们集体参与守城救护工作,她眼睁睁看着战争中的人们,抢粮食的抢粮食,逃命的逃命。人类种种怪异行为,合情理不合情理的,因为战争,全都隆重上演。时代的列车轰隆轰隆向前开,每个人都在炮火里孤独空虚得要命。炮火、爱情、伤病、死尸、自私自利的虚空……种种感触色彩在眼前厮杀上演,整个城市沦陷了,成全了白流苏的爱情;整个香港沦陷了,滋养了一代传奇作家——张爱玲。
她以眼前港战乱世为背景,写下《沉香屑·第一炉香》,一炮打响上海滩!不过,早在1939年,她19岁,在港大读一年级时,便参加了《西风》杂志的有奖征文,题为《我的
》,一字一元,五百字以内。张爱玲逐个数着字写下《我的天才梦》:
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视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标。然而,当童年的狂想逐渐褪色的时候,我发现我除了天才的梦之外一无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缺点。世人原谅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们不会原谅我。
加上一点美国式的宣传,也许我会被誉为神童。我3岁时能背诵唐诗。我还记得摇摇摆摆地立在一个清朝遗老的藤椅前朗吟“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眼看着他的泪珠滚下来。7岁时我写了第一部小说,一个家庭悲剧。遇到笔画复杂的字,我常常跑去问厨子怎样写。第二部小说是关于一个失恋自杀的女郎。我母亲批评说:如果她要自杀,她绝不会从上海乘火车到西湖去自溺。可是我因为西湖诗意的背景,终于固执地保存了这一点。
我仅有的课外读物是《西游记》与少量的童话,但我的思想并不为它们所束缚。8岁那年,我尝试过一篇类似乌托邦的小说,题名快乐村。快乐村人是一好战的高原民族,因克服苗人有功,蒙中国皇帝特许,免征赋税,并予自治权。所以快乐村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大家庭,自耕自织,保存着部落时代的活泼文化。
我特地将半打练习簿缝在一起,预期一本洋洋大作,然而不久我就对这伟大的题材失去了兴趣。现在我仍旧保存着我所绘的插画多帧,介绍这种理想社会的建筑,包括图书馆、“演武厅”、巧克力店、屋顶花园。公共餐室是荷花池里一座凉亭。我不记得那里有没有电影院与社会主义——虽然缺少这两样文明产物,他们似乎也过得很好。
…………
生活的艺术,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领略。我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享受微风中的藤椅,欣赏雨夜的霓虹灯,从双层公共汽车上伸出手摘树巅的绿叶。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的欢悦。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这种咬啮性的小烦恼,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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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军骑士(3)
英国本来是欧洲最具专制传统的国家,另一方面,英国人又素来具有骄傲的公民精神,他们常常不惜以流血抗争来捍卫自己的利益和权利。面对权力的一次次自我扩张,公民们展开一次次暴力反抗。
1258年,贵族骑士再次以武力逼迫反复无常的国王签署《牛津条约》,一个12人的委员会成为英国最高权力机构,它有权否定国王的决定和任命高级官员。1265年,英国历史上第一次召开国会,贵族、教士、骑士和市民均有代表进入国会。经过三个世纪的反复斗争、较量、撕毁、再订、破坏和重建,君主立宪这种当时世界上任何国家都没有的权力格局渐渐趋于定型。其间,为这种权力的分配与再分配,英国发生过多次动乱、起义、兵变、政变和内战。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民主绝不会从天而降。可以说,人们争得的每一份公民权利都浸透着鲜血。暴烈的权力争夺使理性的英国人逐渐领悟,暴力不能解决权力问题,只有适当的妥协与和解才有可能结束暴力;权力虽无法消灭,但必须用法律将这个魔鬼关入魔瓶。终于,英国创造了一个标志着现代政治文明的民主制度——君主立宪制。
君主立宪制大大限制了国王的权力,从此英国在人类史上率先与中央集权的专制主义分道扬镳。美国历史学家杰克·戈德斯通在《为什么是欧洲:世界史视角下的西方崛起》一书中写道:“当时如果从英吉利海峡向大陆望去,从法国一直到土耳其再到中国,都是一片专制王权的海洋,我们就毫不奇怪英国人民一定会为他们能生活在一个拥有个体自由和权利的国度而感到庆幸了。而正是这种与众不同的社会,才在此后的两个世纪里产生了惊人的结果。”
在未来的日子里,稳定的政治使英国的国力、财力、军力等迅速增长,在维多利亚时代终于达到鼎盛。英国版图之大,远非阿提拉和成吉思汗之流所能望其项背——1880年的英国疆土达3000万平方公里,而其中央预算只有国民生产总值的10%。
英国宪政追根溯源,即来自骑士制度下的《大宪章》,其基本精神即王权有限和个人自由。这个文件是一个划时代的人权宣言:它在人类历史上首次确立了人权的基本原则,提出了保护个人的尊严、反对国王滥权的基本精神;它要求恢复人的权利,并制定一个宪法来保证这些权利。
英国《大宪章》所强调的人权中,不仅包括了人的消极权利,还包括人的积极权利,对后世有深远的影响。到17世纪,英国资产阶级起来革命,利用《大宪章》这一古老的文件为武器,同专制王权作斗争。甚至有19世纪英国政治学家认为,整个英国宪政史实际上是《大宪章》的注释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