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是不管人的，自顾自地画着，随意泼墨，便是锦绣山河。她蘸一点石绿，写出河畔新柳；抹一些花青，绘就山峰叠翠；轻撒一点胭脂，杏树、桃树就噼里啪啦冒出点点花蕾。

    南山，桃园。清风，飞燕。我笑看女儿掂着裙角扑彩蝶。只听她喊：“妈妈，快来看！”我以为她发现了什么宝贝，原来是让我看一棵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草芽，绿得单薄极了。女儿异常兴奋，只为看到了破土而出的小生命。

    一树一树枯瘦赭黑的枝上，浅粉新绽，碧叶乍出，粉碧相映，是云霞跌落凡间。朵朵桃花倒映在三月的溪水里，满眼就是一个“艳”。桃花不做作也不羞怯，开就开得铺天盖地，绚绚烂烂。“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风情桃花，庸常桃花，无论褒贬，桃花只管坦诚绽放。

    风情妖娆时会灼伤人的眼睛，明丽绚烂时亦能温暖俗世中的苍凉，桃既夭夭，我且欣赏其灼灼。聆听鸟儿婉转鸣啼，虽不知是什么鸟儿，但吟唱的一定是春之曲。

    乡下老家所在的村子傍着伊河，河对岸有一个桃园，只是我从未到过，也就不曾与桃树谋面。春风一吹，桃花就灿烂在想象里。倒是村里小姑娘的名字大多与“桃”相关，粉桃、桃枝、桃花、桃玲、桃红多得是。若有人站在村口高喊一声“桃儿”，会有好多家院落里不约而同地传出脆生生的“哎——”声。那时的我对桃花的兴趣倒不大，仅馋那花谢后的果实。

    中学时在书里读到了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就把自己幻想成倚在柴门前等上京赶考书生的桃花女子。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龄，一遍遍听邓丽君的《人面桃花》：“谁知道人面漂泊何处去，只有那桃花依旧笑春风……”一枝桃花，惆怅在春风里许多年。

    那年，与友人同去山中踏青。返回时等车久候不至，顾盼间便见山野村家疏篱旁一树桃花。孤单的院落，四野的山，绕山的水，水边的青草，花猫在一截废弃的断墙下伸着懒腰，小黄狗在树下闭目养神，懒得搭理路人。那一刻，只想留在深山，做个遗世人。

    当年华老去，我将携手爱人，结庐于一弯溪谷，左邻梅竹，右舍蛙蝉，对一溪静水、一片闲云，藏一屋诗书，植十亩桃花，养一群鸡鸭。春天来了，猫欢狗叫，山林皆绿，十万桃花灼灼。有阳光的日子，坐在桃花下看书，零落的花瓣飘在打开的书页上，书香伴着花香，树在人间，我在天堂。

    待重返城市的霓虹灯下，做武陵人的念想便如一缕云烟悄然退隐到林木末梢袅袅飘散，只在偶尔风起时会散发出淡淡的香。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桃源，也许我们从来不曾抵达过，但它一直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当时年少追慕桃花的风情，年岁渐长更喜欢桃花的庸常。

    生活的真实，就是不断重复的柴米油盐。把自己扔进红尘里，闲来读书写字，忙时买菜煮饭。一手鲜花一手油烟，一手拖把一手书卷。脚踏实地，安闲祥和，便是自在的烟尘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