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变老，完全是在我们不经意间发生的。我们整天忙着追求自己的生活，还没顾及父亲日渐苍老的面容，没考虑过父亲会变老的事情，没准备好怎么和变老的父亲相处，父亲却老了。这一切，快得有点儿让我们措手不及。

    大约是在某天下班回家后，我们偶然提到一件小事情，其实并非想分出个是非短长，只是当作饭后谈资，顺口说说而已。当我们都不再议论时，父亲仍在不停地说着他的看法。我们就有了点儿烦意，然后心里咯噔一下：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突然变得这么爱说话了？

    从这天起，我们发现，一向寡言少语、不苟言笑的父亲，话语变得特别多。他对母亲盛上的饭菜说三道四，埋怨味道咸了淡了，油放多了少了；他每天一有空就看电视，只要有机会就跟我们讲他对台海局势、朝鲜半岛问题的看法；他听到我们抱怨单位各种复杂关系时，就会劝导我们适应社会……

    对于父亲的言语，我们往往很不耐烦。我们和父亲之间，差别太大。我们玩微博、微信，父亲连在电脑上打个字都笨手笨脚，他的手机多用来接打电话，短信都很少发。我们崇尚的小资、慢生活、“宅”等时尚，估计父亲理解起来都有困难。父亲讲给我们他奉为圭臬的那些道理，在我们看来，陈旧古板、不合时宜，心里根本不想多听。

    面对变老的父亲，我们无法接受他的很多看法，甚至有时候会觉得他絮叨、偏执。不是吗？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他会隔三岔五地提及。我们稍稍有点儿质疑和反驳，他就会固执己见，对我们痛心疾首。我们为了回避争执而起身离去，他就会追在我们身后继续不停地说。次数多了，我们就想避开父亲，不听他讲那些陈词滥调。

    可是父亲还是喜欢讲，他希望我们做他的听众。如果父亲曾经工作过，他先前的那些同事，因为他变老了，已将他遗忘；如果父亲曾在田间劳作，他侍弄过的那些禾苗，因为他变老了，也不再听从他的招呼。小时候在他膝前牙牙学语的孙辈，现在都长成了半大小子，根本不愿意离开电脑游戏，去跟他多说句话。除了我们，父亲可能再也找不到别的听众来聆听他的看法了。

    其实我们知道，父亲只是个普通人，他并不能总结出什么精彩绝伦的人生哲学，可父亲不这么想。无论成功或者失败，伟大或者平庸，父亲总觉得他是个有经历的人。数十年岁月的磨砺，让他自信已看透了人世间的事情，积淀了诸多的生存哲学，有了人生的大智慧。把他的阅历和心得传授给我们，他觉得有必要、有责任，因为他希望我们好，希望我们少走弯路。

    父亲变老了，他喜欢说教，他需要听众。作为他的子女，我们就做他忠实的聆听者吧。这世上，除了父亲，再也找不到别的能苦口婆心、不厌其烦说教我们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