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1年是顺治十八年,那年的夏天,沉默寡言的艾萨克·牛顿被送到剑桥大学学习。同一时期,江苏地区有一个集畅销书作者、美食家、私塾教师、学生运动领袖等诸多头衔于一身的50岁死囚,正面临砍头的命运,他就是金圣叹。
金先生得知自己第二天就要被处决,便买通了狱卒并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我有要事相告”,随后神神秘秘地委托对方将一封遗书偷送出狱,并再三保证内中绝无任何忤法之事。这封神秘信件最终被安全递交到了囚犯家属手中。不过在此之前,那个心中忐忑的狱卒因为害怕或出于自我保护的需要,已忍不住将信私拆,并与几个值得信任的同僚同观,只见那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字付大儿看,盐菜与黄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此法一传,我死无憾矣。”不免令人啼笑皆非。
牛顿终生没有离开英国,却能解开宇宙的秘密,他所依靠的是理性的力量,那是17世纪人们所摇旗呐喊的科学启蒙的力量。但在东方,你能发现另一种力量同样能使一群局限多多的文人变得气质非凡,这种气质并不来自自恋矫情的镜中赏花,而是来自他们创造力十足的生活美学。一个人将死之前,遗书中没有只言片语他这一生的智慧总结,却仅有一段舌尖上的美味。
最近在读沈从文写文物服饰的论文,连襟周有光说他一家都是文学圈内的,当时“文化大革命”,好多文学家自杀,沈从文一开始也想自杀,但觉得那很没种。于是,沈从文到了故宫当解说员,他喜欢研究那些花花朵朵、坛坛罐罐,兴之所至,还能躲开政治迫害,这是一种谋生亦谋爱。
再说周有光,他是个语言学家,被送到五七干校进行改造。别人不许他看书,不许他做研究做学问,据说只许带一本字典,于是他就带了另外20本书,什么书呢,《毛主席语录》。有不同文字的《毛主席语录》,他就带了20本,去干什么呢,他去比较这些不同的语言,做比较研究。那些人看到是《毛主席语录》,也就不反对。周有光后来觉得这是个好事,他对别人说:“你遇到困难,你要找一个缝缝,从这个缝缝里面可以走出去。”
这个困难中的夹缝是什么呢,我觉得就是一种“兴致”。脑子要活跃,心灵要保有童真和趣味,生活要有质感。
再说一个事儿吧。从1912年到1915年,鲁迅在当时北洋政府的教育部上班,他的职位是教育部佥(qiān)事(相当于今日的助理一职)。上班时,同事们有的玩瓷器,有的玩字画,还有的嗑瓜子、打麻将,鲁迅不会打牌,只好假装玩玩古董,又买不起金玉瓷器,便限于纸片,收集些石刻拓本。后又动手抄写,拓本上一些字若有若无,要左右远近地细看,才能稍微辨别出来,一块汉碑可以抄写半个月,用以消遣时光,是再好没有的。但他还是不愿让时间就这样白白过去,其间他辑校了谢承《后汉书》和《嵇康集》,完成并刻印了《会稽郡故书杂集》辑本。
好友许寿裳后来在《亡友鲁迅印象记》中说:“当时,我常常见鲁迅伏案校书,单是一部《嵇康集》,不知校过多少遍,参照诸本,不厌精详,所以成为校勘最善之书。”
他们,都是有趣味的人。
(摘自《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