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兴耀 文/图

距今两千年前建立的大汉帝国，在秦朝统一中国后首次达到繁荣昌盛，疆域辽阔，民风豪迈，外敌臣服，社会富足。那个时候没有照相机，无法给后人留下真实的生活画面。有幸的是，汉画像为我们开启了得窥汉朝人生活的门窗。洛阳汉画艺术博物馆预定28日开展的拓片展，多姿多彩地展现了两汉时期人们的生活场景，农耕渔猎、舞乐宴飨、车骑出行、博弈竞技、访学会友……我应邀参观预展，面对一百多幅图画，步移景换，犹如漫游在汉人的庭院郊野，汉人雄强浪漫的民风扑面而来，吹放心花。

洛阳汉画艺术博物馆收藏有三百多块汉画像砖石。汉画像砖石是那个时代的建筑构件或装饰材料。在构筑墓室、装饰宫殿衙舍阙楼时，为了美化，在砖石表面留下了丰富的画面。画像砖是制作好泥坯，趁湿用木模按压出图案或人神灵兽等形象，或晾干后用刀雕刻出浅浮雕类画面，然后烧制成砖。画像石是在磨平的石材表面直接用刀雕凿出图画。画像砖始于战国盛于两汉，直至宋元时期还有使用，持续一千五百年左右。画像石伴着两汉厚葬风潮，始于西汉中期，兴于西汉晚期，盛于东汉中期，伴着汉王朝的覆灭而消失。

砖石上的浅浮雕看去隐约不清，聪明的先人创造出拓印技术，用白宣纸蒙在汉画像砖石上，拓制出或黑或红的清晰画面，犹如用印章盖出般的艳丽明亮，黑的沉稳高雅，红的热烈喜庆，成为独特的艺术品。

汉朝人“事死如事生”，认为人去世后进入天国，是生命的另一种延续，因此在雕制墓室用砖时，会把现实生活的舒心场景融入笔端刀下，好供墓主人来世继续享用，有建筑的亭台楼阁，夫妻的恩恩爱爱，宴饮的庖厨忙碌，比武的矛刺剑舞，仰望星汉辽阔，俯瞰鱼翔浅底，题材百科全书般丰富。

在一块一米半长的空心砖表面，巴掌大的六个印模，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连续按压布满砖面。这应该是汉朝人生活的全景图。上面三排下面两排是车骑出行与狩猎护卫的场面，狩猎时，武士策马急奔，张弓引箭，射杀豹豺野猪，惊得鸟飞兔逃，画面充溢着力量的流动感。护卫中，武士持剑与张牙舞爪的猛虎对峙，卫护兵车前行。画面虽是静态，却紧张得人汗毛耸立，手心出汗。这种讴歌力量的画面是汉人“尚武”精神的写照。汉朝初建，开荒种田发展经济，既要和猛兽斗争，也要应对不断袭扰的匈奴侵略。崇武尚力是时势所迫，其目的是中间一排的“男耕女织”图：壮汉扶犁耕作，庄稼长势旺盛，高粱丰收待割；房舍中妻子穿梭织布，脚下鸡鸭成群，梁上腊肉风干。这种强大国防卫护小康生活的状态是华夏子孙的理想，传承至今。

《水榭观渔图》展示的是富裕人家的生活。人类自古逐水而居，水边建筑取水便利，视野开阔，空气湿润，至今仍是房市卖点。汉朝这房屋建造水平让我由衷赞叹。水榭巧妙地利用多层斗拱的托举力，远远地伸到水的上方，成为悬空观景亭台。主人得意洋洋地邀请亲朋来家中观赏捕鱼场面。风和日丽，水光潋滟，美味充盈，主客欢颜，真真神仙生活！

汉人的神仙生活是“人有多大胆，天地有多宽”，纵横思维，无拘无束描绘现世和来生的舒心畅意。瞧那水榭房脊上，两只灵兽对舞献瑞，空中飞鸟鸣唱娱情。在许多拓片上，游龙舞凤，日神月神，风伯雨师，仙女羽人，包括祖先贤者人首龙身的伏羲女娲、射落九日的后羿，能想到的神灵祥瑞都现身画图，为墓主人的来世打造幸福。能够提供长生仙丹主管来生的神话人物西王母，由半人半兽的形象演化成仪态端庄的美妇人，坐上居中高位，享人间和仙界的礼敬，成为第一大神。怕她老人家孤寂，后来还为她配上东王公为伴。时代盛行的天人感应、灵魂不灭思想，幻化出无数奇异瑰丽的浪漫主义画图。

再现来世愿景心中画面，照相机只能自叹弗如。

狩猎捕鱼、斗鸡斗狗、六博投壶、歌舞杂技，丰富着汉人的日常乐趣。大禹治水、孔子入周问礼、泗水捞鼎、荆轲刺秦王、二桃杀三士、鸿门宴、西门豹除巫治邺、赵氏孤儿等历史故事也大量进入画面，滋养着汉人的精神思维、表述着社会的好恶态度。

制作汉画像砖石的都是默默无名的民间工匠，他们脑中框框少，思维大胆，刀下的形象都散发着刚劲豪爽的艺术感染力。特别是石雕的门吏造型，舍弃细节，大胆概括，突出神采。一名戴着尖顶毡帽的门吏，眉眼是正面线刻，盯着前方，右侧脸的轮廓却挺着高鼻梁咧着大嘴巴。两汉丝路初通，能用上胡人门吏是身份高贵的象征。这胡人初到中原，谨小慎微，守门时候自然是眼睛圆睁，东张西望，频频转头，殷勤问询。于是，匠人想到了这种正侧面叠加的面部形象。

两千年后的公元1907年，西班牙画家毕加索创作了《亚威农少女》，是第一张被认为有立体主义倾向的作品，把五个人物的不同侧面，都凝聚在单一的平面中，进行了结构上的主观组合。毕加索被誉为现代艺术的创始人。如果，写世界美术史的专家看到汉朝这位石匠的信手雕凿，会不会瞠目惊叹？

真的是痛快淋漓啊！手起锤落，刀走石飞，佳作眨眼而成！写意画大师吴昌硕用篆书笔法入画，线条力度硬入纸背、浓淡墨叶率性泼洒，其情其理如出一辙！

汉画像以砖石为纸，以刀代笔，融合绘画、雕刻、工艺美术、建筑艺术于一身，又展现出丰厚的历史文化信息，自然受到文人墨客的青睐。鲁迅先生是一位汉画像铁粉，他特别赞赏汉代石刻“气魄深沈雄大”。他一生收藏汉画像石拓片六百多幅，并留下数十篇研究手稿。

二三十年前，我的画友史宗义先生初次看到汉画像砖上神采夺人的画图，就被勾住魂似的迷上了收藏汉画像砖石，节衣缩食，寻寻觅觅，拾遗补缺，积少成多，累积成一座艺术宝库。响应市政府打造博物馆之都的举措，他建起了洛阳汉画艺术博物馆。为了便于市民欣赏，又择优选出这百余块砖石打出拓片，装裱装框，免费公展。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感谢史先生打开一扇艺术门扉，让我们在欣赏两汉豪迈艺术的同时，感知先人的所思所想，理顺华夏文明的源流，挺起为民族文化自信自豪的胸膛。

温馨提示

●展出地点：老城区中州东路397号天子驾六古玩城老城店四楼洛阳汉画艺术博物馆

●展出日期：2018年12月28日—2019年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