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上溯。

也是当下的季节，秋色渐浓。校园里的那棵老梧桐，又美成了一景。我们在树下玩出一些花样，还捡拾梧桐树的籽粒吃。

有一日，我的语文老师李良，先于我们站在树下。他顶着多半的白发，脸色红润，招手喊我们过去。他呀，又逮住我们背书了。

他说，该背不背，以后受罪。他还说，任何一条鱼都别想漏网。

只好围着李老师背书。轮到我背书的时候，我不停地被书上的句子绊倒，跌得心慌意乱。李老师偶尔提醒一下，我的句子才得以向前挪动。正尴尬间，一枚梧桐叶替我解了围。它打着旋儿，正要落在李老师的左肩上。李老师走了神。

他退后，做出弓步，双手托住那枚叶子，向上推去，像推着生产队里牛车的车轮一样吃力。他想干什么？想把那枚叶子重新推回树上，放在原来的位置吗？我们直想笑。李老师一脸正经，说出了我人生首次听到的一个词：一叶知秋，一叶知秋呢！他回过神，又对我说：赶快背书吧！

现在想来，有诗人气质的李老师夸张的动作和慨叹，并不可笑。因为现在，他的学生也成了他，也到了他那时的年纪。他推着的，哪里是一枚树叶，分明就是一轮光阴的车轱辘。那车轱辘转得太快了，不能不让他焦急。

李老师是个瘦削老头，面皮白净，标准的瓜子脸，眼眸湿润，时常有光在里面荡漾。他的手捏着粉笔，在黑板上游走，变魔术似的变出一行行军队，雄赳赳气昂昂的，以至下节课的老师都站在讲台上了，我们还舍不得擦掉。

那时，皮带离我们遥远，裤子都拿裤带儿系着。裤带儿多用旧布条做成。腰粗肚圆的人，一根布条长度不够，还要挽个疙瘩接一接。

语文课上，李老师正讲得起劲儿，忘乎所以的模样，总让他的语文课饱含深情。

听见前排有同学嗤嗤地笑，接着传染似的，向后排弥散。我在同桌的提醒下，方才知道大家偷笑的缘由。

讲台上，李老师裤带儿的两头耷拉在上衣下边。他走来走去，裤带儿也走来走去。有点尴尬哟。我心想：李老师哟，看您怎么收场？

李老师讲着课，那浑然不觉的专注神情，倒让我们觉得他十分可爱。当他顺着我们目光的方向，低头看见那两根调皮的裤带儿头时，他边用手往裤腰间塞，边说，哎呀，这有啥。然后，他继续讲课，我们也不再发笑。

李老师讲的那节课，是什么内容，我不记得了。而那节课上，李老师处理裤带儿的事，我却没能忘记。

我在讲台上，也发生过一件尴尬事儿。那时的我还年轻，高跟儿鞋踩出的节拍让我沉醉。当我锥子样的鞋跟儿卡在讲台的木板缝里时，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但嘴没有停下。

一边讲课，一边不动声色地拧着鞋跟儿。终于，我把它拔出来了。我想，那一刻肯定是李老师的处理方法在我的潜意识里帮了我一把。

李老师在课堂上念我的作文，而在课堂下又狠批那篇作文中的一个用词。他的右手食指，啄木鸟似的在作文上“梆梆梆”地啄，竟然啄出了相同的十五六条虫子。

他的咬文嚼字，在那时走进我的心里，也融化在我以后的教学生涯中。

往事随风而逝，但我依旧在风中迷恋，就像迷恋眼前的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