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常常陪女儿去上课,街心小游园是我安放自己的唯一所在。一条小河静静地淌着,两边是新修的乐道和高低错落的绿树。最低的是油亮翠绿的八角金盘,叶片像被一只只大手掌擎着;稍高一点的是女贞树,葱茏繁茂,时有不知名的鸟儿在浓荫里鸣啭,间或还有一阵阵蝉嘶从夹河的高柳上传来;最高的是一排国槐,粗黑沧桑的枝干像西北汉子一般粗砺,衬得枝丫间的素色小花越发柔美清雅,风起,落花悠悠飘下,停驻在赭色的土地上,入目皆是风景。
小游园里有不少锻炼身体的老人,或走或跑,或展臂击掌,或压腿踮脚,或健步如飞与我匆匆擦肩而过,转眼间已隐没在了前方的一片绿色里,或步伐略显迟缓,在我的视线里久久停驻。
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他们吸引。
迎面走来的是一位满头白发的奶奶,她听着巴黎奥运、俄乌冲突、经济走势的新闻播报健步如飞,几圈走完轻轻一抬腿便就着高高的木栏杆自如地压着腿,那轻松流畅的动作惊呆了我。
不远处的树下是一个背影,身形窈窕,长发及腰,和着音乐的节拍,侧身低眉垂睫点额抚臂,轻扬慢移宛转低回旋舞,回眸间却清晰可见眼角眉梢已然沟壑如川,但那个身影依旧美得不可方物。我的眼里除了愕然,更多的是歆羡。
我关注最多的是一位走路趔趄着身子的高大老人,应该是中过风,左肩往下垂坠着,左臂不自然地弯曲着,左手也微微蜷着,每走一步,总是右脚先大大地迈出一步,接着左脚再蹭着地面拖拽着跟上去,显得很吃力的样子。老人每走一圈总要在廊下略站一站,摘下帽子擦擦汗,许是病弱的身体只有倚仗廊柱才能略做片刻喘息。
他总是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穿一件红色T恤,不走动时看上去毫无病气老态,一身得体的休闲装满是年轻的气息。他锻炼的时间总是最久,七点半我到时他已在趔趄前行,十点钟我接了女儿离开时他还在红炙的日头地里踽踽蹒跚,红色的T恤在一片澎湃的绿色里耸起落下,起起伏伏,如一团闪动的火焰。
一拨又一拨锻炼的老人一圈圈走着,碰面时挥挥手摇摇扇子颔首致意,又各自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去。沿路的桥栏上是“老来要洒脱,锻炼当工作”“快乐运动,健康生活”的宣传标语。蓦然想起《幽梦影》中那句“少年人须有老成之识见,老成人须有少年之襟怀”,心中生出无限感慨。心如花木,向阳而生。生活不是选择,而是热爱,岁月在他们身上刻下深深浅浅的印记,而他们将美好写进长长短短的时光。
花下廊里有老人三三两两穿行着,有的推着婴儿车悠悠散步,有的一手拎着小书包一手牵着蹦蹦跳跳的孙子孙女絮絮说着话,有买菜买面的,有牵狗遛鸟的,苍颜白发,皱纹里都是岁月开出的花。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着家常:小囡囡今天的花裙子可真好看!孙子接回来了?哟,买这么多菜,回去给一大家子做啥好吃的?还在忙着闺女的新房装修?
远处,还有一群环卫工人在挥舞着大扫把扫满地落花,摘下草帽擦汗时发间有银光闪烁。
一阵风起,落花如雨,拂了一身还满,莹白的花朵衬着雨后越发苍黑的枝干,美得像一幅画,花落在擎着的油亮苍绿的八角金盘叶子上,落在润湿的泥土上,清雅依旧,清香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