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版: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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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3日 星期
书序书跋
我的“家记”


作者 肖复兴

出版社 中华书局

 

我5岁那年,生母去世。对她,我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这让我非常惭愧。年老之后,常会回想母亲的样子,很希望能搜寻出细节来。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母亲的样子,总是模糊的。很多时候,母亲的样子,是和姐姐的模样重叠的。其实,我心里更多的是对姐姐的思念。为帮助父亲挑起家庭生活的担子,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年,姐姐离开北京,只身去了内蒙古参加京包线的铁路建设。那一年,姐姐才17岁。

1989年夏天,继母去世。那一年,我42岁。生母去世之后不久,继母便来到我的身边,和我相依为命生活了37年。特别是父亲去世后,我从北大荒回到北京,和她一起度过了她生命的最后15年,艰辛与共,相濡以沫。我对她的了解和感情,比生母要多。

1989年底,我写了一篇《母亲》,写的就是继母。这篇两万多字的散文,发表在次年第一期的《文汇月刊》。

1994年,天津教育出版社出版了我的一本散文集《情丝小语》,书中收录了《母亲》和《姐姐》。

我想到,母亲和姐姐都写过了,唯独没有写父亲。我很想写写父亲,几经颠簸,却无从下笔。相较于母亲和姐姐,父亲,我是不大了解的。

经年之后,特别是人老之后,写父亲的念头也再次涌出。重新钩沉从小到大和父亲交往的点点滴滴,我发现,很多记忆,一直处于沉睡状态。英国学者柯林武德在《历史的观念》一书中说:“现在和过去之间的间隙被连接,并不只是由于现在的思想有能力思想过去,也由于过去的思想有能力在现在之中重新唤醒我们自己。”

除了唤醒沉睡多年的回忆,还需要打捞不少已经失去的记忆。那些记忆,之所以失去,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最重要的还在于自己,在于自己对世事、人心、人性的认知。这不仅仅在于记忆力的好坏,更在于思想和情感。很多失去的记忆,是被自己思想和情感的筛子有意或无意地筛掉或回避的。柯林伍德说的“过去的思想”重新唤醒我们的能力,就是对那些浅薄甚至错误的认知进行清理的能力。

当我渐渐变老的时候,我和父亲才一点点地接近,这让我付出了几乎一辈子的代价。而这时,父亲已逝去多年。我这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亲人之间,看似离得最近,却也可能离得最远。

2015年夏天,我终于写出了《父亲》。这一年秋天,带着3万余字的初稿,我去美国看孩子。2016年的春节期间,在清静的小城布卢明顿,我将《父亲》修改完,发表在2017年的《人民文学》杂志上。

至此,《姐姐》《母亲》《父亲》都写完了。对于我来说,无论是从人生还是文学上来看,这都是3篇重要的作品,我敝帚自珍。从1989年到2016年,经过了27年,终于写完了,心里舒了一口气。这一年,正是我七十初度。

过去常说“家国情怀”,这是我们中国人最讲究的。家和国不可分开,没有国,便没有家。同样,没有家,便也没有国。家是国的细胞,家的微观史,是国和民族的历史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连自己的家都不甚了了,对国就很难说得上有很深的了解和感情。一滴水,哪怕是极为平常,甚至浑浊的一滴水,也可以折射蓝天白云和太阳的光辉。这本小书,便是这样的一滴水,其中不仅仅有几代人的亲情,更有近一个世纪的世事沧桑,充满人生况味,苦辣酸甜、聚散离合、生老病死……我家如此,你家或许也大同小异。相信读者朋友会在这本小书中,和我的家人邂逅,也和你的家人以及你自己相逢。

我将这本小书取名为《家记》,这是一个简单朴素的名字,如同我们简单朴素的家。相信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家记”,即使你没有写出来,它也记在你的心里。

(据《光明日报》 作者:肖复兴 本文为散文集《家记》自序,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