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说话的时候，父亲坐在一边，抽着我带回来的香烟。他眯着眼睛，仔细端详着烟盒，偶尔低声说道：“怎么这么贵呢？”母亲回过头，对他嗔：“儿子给你买的，你就抽吧，哪那么多话？”父亲“嘿嘿”一番，似难为情，亦觉得突然享受起如此高档的东西，有些承受不了的样子。他吸一口，让烟在口腔中回旋，有一次一不小心，没有及时把烟吐出来，被呛着了，一阵猛咳，被母亲哂笑。

　　烟，真是好烟，30元一包。但我告诉父亲15元一包，这已经让他心疼不已了，如果让他知道真相，他断不敢抽。父亲平时只抽3元一包的烟，他说，一个种庄稼的，抽那么好的香烟干什么。

　　父亲不仅在抽烟上如此，吃饭、穿衣什么的，也都是非常节俭。这固然是一种好的品格，但过了就让人难堪。有一年春节，父母来城里过年，年三十晚上全家出去吃年夜饭，父亲一开始还很兴奋，但一听到酒店里那桌年夜饭的价格，他不乐意了，“这不是糟蹋钱么？”他一个劲地嘟囔，惹得一旁的服务员直瞟白眼。在吃饭的过程中，父亲倒是不礼让，每一道菜，最后总是他收尾，连汤汁也不放过。席间母亲不止一次制止他，父亲却依然故我。“花那么多钱，不吃干净，多可惜啊。”父亲说。

　　那顿年夜饭，别人的桌上最后剩下很多饭菜，只有我们这桌，空空荡荡。而父亲，为此肚子被撑得疼了好几天。

　　母亲说：“你们的父亲，就这德性。”我听了，笑，心里虽然有些别扭，但对父亲还是理解的，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就从来没有在饭桌上浪费过一粒米。他不仅自己不浪费，还不允许我们浪费。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我姐姐吃饭时几粒米掉在了地上，父亲让她捡起来，姐姐不干，他就自己过去捡，吹吹，吃了。姐姐瞧不起他，好像说了一句不敬的话，父亲生气，用筷子敲了一下她的头。姐姐哭，说：“小气鬼。”

　　就是这个小气鬼，用在地里刨的活计供我们姐弟3人读书，若干年后想想，真是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姐姐在城里要买房子，父亲竟一下子捧出了3万块钱。而听母亲说，父亲又在为我和妹妹买房子动脑筋了。我打电话给他，让他不要操心，父亲不高兴了，说：“这孩子，大了，怎么倒见外了？”

　　父亲想做个好父亲，而在他的心中，为子女倾其所有，才是一个好父亲。

　　也许因为太劳累，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前不久，父亲的腰疼病又发作了，我回家带他来城里医院看病。记得，那个早晨，阳光很好，我陪父亲去医院，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绿灯亮起，我下意识地搀住父亲，突然，我的手被硌了一下。我低下头看父亲的手，粗大，黝黑，大块老茧，有醒目的裂口。

　　我的心一下子剧烈地疼了起来，泪水夺眶而出。

　　温暖的阳光下，亲爱的父亲走在我的身后。他躲闪着城市的车流人流，有些慌张，他没有看见我脸上的泪。（轻 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