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在其中    □宋宏建

　　在一街两行被灯笼和鞭炮点燃的火红中，这个剪纸的小摊儿却显得冷清素雅——迎面的壁挂像一扇屏风，湖泊般的淡蓝纸上，端坐着玲珑剔透的如来佛祖金身；平台上铺着雪白的细布，似晴朗的天空有片片云朵浮动，而挥动剪刀裁出金黄或绯红云朵的主人，则是一位古稀之年的白发老太。

　　熙熙攘攘的年节庙会中，我静静站立摊前，默默注视着一张纸被三折四叠，经剪刀燕子穿云般上下翻飞一阵后，便化作各种祥物跃动起来。剪纸时，老人神态专注而安定，既有艺术大师鉴定国宝的自信，又有小家碧玉巧手雕琢的聪慧。从她慈祥的眸子里看不出半点儿游移，一双细眉如恋花的蝴蝶把额纹扇动，托着满头银丝奏出神奇的乐章。她似乎并不在意生意的好坏，仿佛独登泰山临摹日出的画家，双目忽而微眯忽而睁开，口中轻声哼着古老的歌谣，醉醉的，一个人沉浸在艺术创作的氛围里……

　　一张大红团花落剪，我忍不住问道：“老人家，这是什么花？多少钱？”歌声停息：“这叫‘鲤鱼戏莲’，你看着给吧。”我并没打算真买，只是觉得好玩：“到底多少钱？这花有啥含义？”老人抬起头笑了：“两三块不少，五六块不多，也就是纸价搭个工夫。不过这鱼儿咬莲除了‘连年有余’外，还有个意思嘛……”不经意间，老人脸上泛起一抹夕阳，宛如羞涩的少女。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哦，是给新婚夫妇装饰新房用的。那么还有哪些寓意？”老人放下剪子，拨拉一下鬓角道：“多了。就说这‘公鸡鲤鱼’吧，是吉庆有余，还有现在人说的那个抓住机遇。这‘童子抱鲤’呢，有人丁兴旺、财源茂盛的说法，也有鲤鱼跳龙门、必成大器的意思。这‘黑纸蝙蝠’，两只的叫好事成双，五只的叫五福临门，红纸的就是洪福齐天了。还有这寿桃呀、石榴呀、猫扑蝴蝶呀，自然就是延年益寿、多子多福、长命百岁了。”

　　我在书上看过中国的传统画图，“猫扑蝴蝶”有谐音“长寿耄耋”的隐喻，“公鸡牡丹”有吉祥富贵的象征，却不知一位乡村老太对此颇有见地。攀谈起来，才知老人从小就跟母亲学剪纸，现今日子好了，子女均已成家立业，自己身板儿硬朗，就出来赶庙会剪些纸玩，挣钱多少无关紧要，就图个乐和热闹与手艺不丢。兴趣上来，我想起老人刚才的歌声，追问半天，她才赧颜轻语：“就是小时学唱的剪纸歌：菊花、石榴对着铰，菊花儿说咱能又巧，闺房规矩全知道。石榴铰得张着嘴，两种意思都有了。说俺好得娘想留，女大当嫁留不了。开口石榴有事说，多生子女是本道。莲花儿连，荷花儿合，配上一对鸳鸯鸟，白头偕老一辈子，相夫教子守妇道……”

　　何等自然、纯朴、美好的心灵啊！然而在社会高速发展的今天，多少非物质文化的民间艺术正在日趋陌生，又有多少古老的吉祥符号已经渐行渐远，遗憾哪！我不禁想起在陕北的剪纸中，有一张两个老汉对坐吸烟，中间膝盖上蹲个小孩也口叼旱烟袋的画面。当时看了感到滑稽，觉得陕北必是“烟鬼横行”的世界，眼下想来，倒是一种香火传递、子孙繁衍的生命符号，我不能不为这些民间艺人的想象力发出由衷地赞叹！

　　离开剪纸摊位，我对老人说声谢谢，郑重地掏出10元钱，拿了一张剪好的窗花“金猪送宝”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