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 学

　　越是暮年，父亲越来越喜欢回忆过去，念叨那些垂垂老矣的亲朋好友。于是，他越来越喜欢在阳春三月里从老家到洛阳看牡丹了。父亲曾不无伤感地说：看一回少一回，有一回就得看一回。因此，早在春节期间，父亲就与我们商量，花会期间还要到洛阳看牡丹花。

　　对于牡丹花，也许是身在花乡的缘故，我们每年说“看花”，即是陪外地亲朋看花的代名词，自己很少专程到园里看花。父亲的文化程度不高，难以理解“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的意境，也难以体会“但令新花日愈好，唯有我老年年衰”的惆怅，更不曾产生“对花无语花应恨，直恐明年花不开”的迫切心情。父亲每年急切地要看牡丹花又是为什么呢？

　　父亲已到耄耋之年，居住在老家的县城干休所里，离洛阳有一段不近的距离。自从前几年腿脚不便利后，便很少出远门了，不得不放弃原来准备“千里战地寻故”的计划。日趋衰老的父亲不得不一遍遍地在我们的面前叙说着他的往事：他在新安县揖别父母参加八路军打鬼子的光荣历程，他转战晋陕川纵马疆场的战地硝烟，他受不公正待遇的那些难以忘却的岁月……

　　记得前年初，父亲患腿疾刚从医院出院，便把到洛阳看花的行程安排好了。花开时节，我陪着父亲在洛阳城里转悠，观赏了千姿百态的牡丹花和霓虹璀璨的牡丹灯会，也目睹了飞速变化的洛阳城。之后，父亲又到了亲戚家。父亲边走边给我指点这里和那里的旧时模样，但今日已不见了踪迹。亲人相见，寒暄后更多的是沉默，思绪大约是回到了困难时期相互帮携的岁月。老战友会晤，紧握的双手久久不愿松开，开怀大笑中回味着激情燃烧的岁月。再仔细端详对方的脸，不由叹曰：老了，老了！老年斑都出来了，皮肤也一拉好长……唏嘘感叹，一时难以自已。

　　后来，我一遍遍地观看我刻下的光盘，反复地揣摩父亲的一言一行，去追寻父亲思想深处的轨迹。也许我所经历的人生逐渐丰满了吧，我对父亲的怀旧有了契合的亲切，对于父亲对牡丹花的钟情也有了粗浅的理解。父亲来洛阳看牡丹花，是要完成人生情感的一次聚集，也是对人生的又一次预约。因为，牵动着他思绪的是在洛阳的老战友和至爱亲朋。牡丹为媒情深深。

　　柳絮飞，丽日暖。又是一年牡丹花开的季节，我早早地给父亲打了电话。我对父亲说：“来看牡丹花吧……”话未说完，双眼又潮了起来。 题图 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