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9月,父亲病了,咳嗽、喘不过气来,我陪他到本地医院检查,查不出病因。于是我和弟弟陪他到上海的一家医院。查了几天,结果出来了,我们不愿接受但又不得不面对,是肺癌,晚期。我们急着要住院,但却没想到上海的医院床位竟然如此紧张,最少要等一个月。没办法,我们只好在医院旁边的一家私人旅馆住下来。
我们不愿让父亲吃得太差,因此花费非常大。父亲对我说:“可能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了,这样坐吃山空不行,老二你先回去,留老三一个人就行了,过一阵子你再来换他。”我看了看日历,说:“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我陪你吃了中秋节的晚饭,然后坐夜里的火车回去。”父亲同意了。中秋节的晚上,我们找了家比较像样的餐馆,点了几个家常菜,父子三个有说有笑地吃喝起来。
席间,我们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母亲在那头抱怨:“你们三个在饭馆里大吃大喝,我们在家吃粗茶淡饭,我也要去上海。”父亲跟她开玩笑:“我们三个在这儿快活得很,你来干什么?”那一顿晚餐我们貌似吃得轻松,内心却是沉甸甸的,我们都没有谈及病情,因为我们知道,父亲一旦住了院,我们将会开始一种非常沉重的生活。
吃完饭,我拎着行李直奔火车站。上了火车,不一会儿就熄了灯,我睡不着买了几瓶啤酒,到车厢接头处的吸烟区,一边喝酒一边吸烟,一边想着心思一边看窗外的那轮明月。我给弟弟发了个短信:“请照顾好老爸。”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客气地跟他说话。弟弟回了短信:“知道,我在,你放心。”这也是他第一次这么乖地听我的话。
火车轻轻地摇晃着,穿过原野、穿过高山、穿过乡村城市……满世界都被晶莹的月光所照亮,但它却无法驱散自己内心那片浓重的阴影,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我扔了啤酒瓶,上床睡觉。我不敢想一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却固执地出现在脑海里,像只盘旋在我头顶的黑色恶鸟,那就是:这是否是我和父亲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
是的,那是我和父亲在一起的最后一个中秋节。又是一年中秋到,我再也不能跟他在一起喝酒吃饭、开他的玩笑了。阴阳相隔,我只能在张柏芝的歌声里寻求慰藉:“眼睁睁看着你,却无能为力,任你消失在世界的尽头。找不到坚强的理由,再也感觉不到你的温柔,告诉我星空在那头,那里是否有尽头。就向流星许个心愿,让你知道我爱你。”那个中秋夜,至今还让我的心孤寂而又无助地颤抖。
本版插图 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