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个小山村，是远近闻名的对联村。过大年，村民们从不买现成的春联，而是亲自操刀，编写春联。即使是不识字的人，也不屑于上集市买，会劳驾村里能编能写的“知识分子”。大年三十下午，家家贴上春联，给闭塞的小山村营造了一种喜庆气氛，平添了很多乐趣。

　　上个世纪80年代，我上了小学，识得了字，喜欢借拜年读春联。我自始至终认为，乡亲们编写的春联，道出了心底埋藏的愿望，充满了生活气息，不做作，不矫情，想啥说啥，很有些泥土味。

　　村里的二狗子二十六七了，还没娶上媳妇。以前家里穷，没姑娘登门。自从科学种田后，二狗子凭借自己懂一点文化知识，不仅解决了温饱，还盖了一座大瓦房。过年时，二狗子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贴出春联，向乡亲们抖出了想法：科学种田今儿庆丰年，勤劳致富明儿娶媳妇。

　　村里山娃子家是养猪专业户，比二狗子家富。他家编写的春联是：猪满栏粮满仓乐在心头，树满山烟满地喜上眉梢。山娃子家养了不少猪，粮食也丰收了；承包了一座荒山，栽满了果树，种了烤烟。你说，他怎不乐在心头、喜上眉梢呢？

　　当然，乡亲中也有生活过得平淡的。我家邻居孩子小，没壮劳力，做不了大事情，一时只够温饱，他编写春联说：今年多收几担谷子，明年好养几头猪仔。西村的老练儿读过高中，可没考上大学，他希望自家：多积诗书子孙贤，多收稻谷家庭富。跟他挨着住的水牛儿，和邻居志同道合，亦期望孩子读书有出息，他编写道：送儿读书光耀门楣哪辛苦，种地丰收富裕家庭很快乐。

　　在乡亲们编写的春联中，大多都是对过去一年的总结，对新的一年提出希望，但也有一些春联，是属于道德范畴的。三叔是村里很有威望的老人。谁家夫妻不睦，不善待老人，不管教孩子，三叔都要出面干涉处理，并且很管用。他老人家编写的春联，就常常带有鉴戒意味：尊老敬老养儿防老，教小育小垂暮靠小；教子教孙先教己，成龙成凤先成人。

　　我的二伯读过几年私塾，是村里的“大知识分子”，是十里八村有名气的乡村医生。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编的春联也文绉绉的， 边吟边写：有山哎有水咦有——天地呃哎，读史哎读诗咦读——乾坤呃——哎。后面那个“哎”，抑扬顿挫，煞是有味。写毕，二伯得意地歪着头，欣赏一会儿，颔首示意在一旁的我，拿去旁边晾干。

　　年前，二伯父是个大忙人，光编写春联，就要花好多天工夫，可从没见他收过乡亲们的润笔费，有家庭困难的乡亲来央他写春联，纸墨是他垫。二伯父常常吟哦：做好人身在山村心安稳，行善事联给乡亲梦香甜。                本版插图 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