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觉得如今的孩子——尤其大城市的孩子,正面临一个危险:失去“家”、“故乡”这些精神地点。
有位朋友,儿子六岁时他们搬了次家,十岁时又搬了次家,原因很简单,又购置了更大的房子。我问,儿子还记不记得从前的家?带他回去过吗?他主动要求过吗?朋友摇头,他就像住宾馆一样,哪儿都行,既不恋旧,也不喜新。我明白了,在“家”的转移上,孩子感情上没有缠绵,无须仪式和交接。
想不想从前的小朋友?我问。不想,哪儿都有小朋友,哪儿的小朋友都一样。或许在儿子眼里,小朋友是一种“配套设施”,一种日光下随你移动的影子,不记名的影子……朋友尴尬地说。
我无语了。这是没有“发小”的一代,没有老街生活的一代,没有街坊和故园的一代。“搬家”意味着记忆和情感地点的移动,意味着朋友的告别和人群的刷新,而他们,只是随父母财富的变化,从一个物理空间转到另一个物理空间。
我问过一位初中语文老师,她说,现在的作文题很少再涉及“故乡”,因为孩子会茫然、不知所措。
是啊,你能把某个商品房小区当故乡吗?你会发现根本不熟悉它,从未在这个地点发生过深刻的感情和行为,也从未和该地点的人有过重要的精神联系。
故乡是一部生活史,一部留有体温、指纹、足迹、各种难忘的人和事构成的生活档案。
我对朋友曾提议:为何不搞个聚会,让儿子和从前同院的伙伴们重逢一次,合个影什么的?这对孩子的成长有帮助,能让一个孩子从变化了的对方身上觉察到自己的成长……朋友怔了怔,羞涩地笑笑:其实儿子只熟悉隔壁的孩子,同楼的都认不全,偶尔,他会想起某只丢失或弄坏的玩具,很少和人有关,他的快乐是游戏机、动画片、成堆的玩具给的。该我自嘲了,一个多么不恰当的浪漫!
这个时代有一种切割的力量,它把生活切成一个个的单间:成人和宠物在一起,孩子和玩具在一起。我曾在一小区租住了四年,天天穿行其中,却对它一无所知。搬离的那天,我有一点失落,我很想去和谁道一声别、说点什么,却想不出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