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暑气慢慢收起铺盖卷儿的时候,秋风就挥起了拳头,来抢夏天的地盘儿。蟋蟀是尾随秋天登陆的昆虫,为了庆祝胜利,它一会儿弹琴,一会儿歌唱。
蟋蟀的别名叫促织,我们也叫它蛐蛐。因其能鸣善斗,自古便有人饲养。据说,中国家庭饲养蛐蛐始于唐代,当时无论朝中官员,还是平头百姓,人们在闲暇之余都喜欢带上自己的“宝贝”,聚到一起一争高下。甚至还有宫女在宫中以斗蛐蛐取乐,以排遣长久的无聊和无奈。蛐蛐在生物分类中属昆虫纲直翅目蟋蟀科,我国已知的就有150余种。蟋蟀因啮食植物茎叶、种实和根部,是农业害虫。干燥虫体入药功能利尿,主利水肿、小便不通等症。
我小时候逮蛐蛐,全不知这些知识,只要蛐蛐的活体。逮蛐蛐的目的就一个:留着斗。蛐蛐的厮杀常常把儿童的激情抬举到战争的高度。我们为什么乐此不疲。现在回想起来,大概蛐蛐的争强好胜是男孩儿性格的延伸。逮蛐蛐的工具一般有两种:通条,即一根一端砸扁了的八号铁丝,用途是对着蛐蛐洞捅;蛐蛐罩儿,把蛐蛐捅出来,罩做网用。逮蛐蛐是个细活儿,在小孩儿的眼里,一点不比警察执行抓捕任务轻松。为了抓到一只蛐蛐,我们常常先屏声敛气,支着耳朵给蛐蛐的叫声定位,然后用气吹,用通条捅,甚至用尿浇,启动了小孩子所有的心智和能力。
斗蛐蛐更好玩儿。我们把新抓来的两只蛐蛐放在一只垫有沙土的陶罐里,就是一罐二“虎”,由着它们厮杀。假如两只蛐蛐不斗,那可违背了我们的初衷,我们用气吹,用草棍儿拨,像帝国的好战分子一样,一定要挑起那场战争。两只蛐蛐像古罗马决斗士一样,愈拼命我们愈高兴。当一只蛐蛐取得胜利时,它就会兴奋地抖动双翅,发出“唧唧唧”的叫声,两根须像水袖,在舞。如果昆虫界进行戏剧表演选拔,蛐蛐的扮相一定是喝断当阳桥的张飞。这时候围观的孩子们会跟胜利者一起欢呼,其喧嚣像鹅窝里被捣了几棍。
蛐蛐是秋天的歌者。蛐蛐的鸣叫在历史季节的深处留有深深浅浅的划痕。《诗经·国风·唐风》的《蟋蟀》一章吟:“蟋蟀在堂,岁聿其逝。”杜甫在《促织》唱:“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人。”《诗经·豳风·七月》记录了蛐蛐的生长过程:“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在我床下。”诗人流沙河还写过一首诗《就是那一只蟋蟀》:“钢翅响拍着金风,一跳跳过了海峡,从台北上空悄悄降落,落在你的院子里,夜夜唱歌。”在流沙河老先生的眼里,蛐蛐是两岸同胞的使者。
蛐蛐的鸣叫也是秋夜里闪烁的星星。一只蛐蛐在唱,十只蛐蛐在唱,百只蛐蛐在唱,唱得最响的是领唱。于是,夜幕里到处泼洒着蛐蛐的合弦。当我们深夜里从歌厅出来,我们是否想过,在蛐蛐的眼里,它们的歌唱比人类的歌唱还要热烈、庄严、认真,甚至更有气势。它们的歌厅以大地做舞台,以夜空做顶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