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棵树,牢牢扎根在我记忆的原野。
一棵树在我家地头。
这棵树不大,见到它就如看到十七八岁的孩子,让你产生说不出的美妙联想。
栽红薯的时候,我在条子沟水库汲满两木桶水,沿着羊踩出来的小径,向着陡坡开始长长的跋涉。幸亏脚穿妈妈做的千层底儿鞋,稳健而踏实。时时要留心那些零散的石子,不能踩住,否则就会连桶带人滚到几百米深的山下。
肩负百十斤的担子,不能太慢,但加快就很累,可只要想到那棵神采奕奕的小树正在山上等着你,在向你招手,很快又来了劲儿。
二三百米外,终于看到了那棵树,也到了平路上。如有神助,疾步向它奔去。到了地里,已是气喘不停,感到心脏在嗵嗵地跳动。把两桶水放好,走到树下稍微休息几分钟,又担起另一对木桶下山了……
如此下来,一个下午要打十几个来回。收工的时候,全家人会坐在树下说一阵闲话。小树身边有刚发芽的青草,翠翠地招人;有新吐蕊的山花,鲜艳地摇曳;两只燕子在树顶不停地呢喃,我打呼哨引诱它们,人家全然不理。
我抚弄着它油绿的身子,端详它轻柔的枝条,眯眼憧憬它长大后的模样。因了它,我繁重的劳动生活充满了轻松的快意。
另一棵树在后山顶上。
只有在冬闲,我才能静心于这棵树。
处理完一天的事情,已是暮色渐起。我顺着村里小学校背后弯弯的山道,走向后山。老远就能看到那棵树,它也站在那里向我远眺。四野静寂,天地间似乎只有这棵独立雪野的大树。我缓缓走向它,心里怀着沉静的敬意。
没有人细想,只有我知道,它曾极大地庇护了我们,给我启示。它在最高处,雷电风霜总是首先冲击和试图摧垮它。附近有个迁来不久的化工厂,下雨时向它泼来的尽是污水。有的砍柴人会把它身上不该砍的枝条除去,有的放羊娃故意用镰刀在它身上砍来砍去,而它却浑然不觉,照样蓬勃如初。春秋季节在地里劳作,如果下了不大的雨,你不必归去,完全可以步入这随时都在张开的巨伞下。它大大的怀抱容纳几十个人没有问题,这里面常常会有当初伤害攻击过它的人,它似乎不知道,一律笑脸相迎……
我渐渐明白了,像它这样是不会生长在茂密之地的。密集的只能是杂草,顶多是灌木,而不会有挺拔的大树。在原野上,当我看到它的身影时,我为它的英姿而迷醉、自豪。它包容一切的胸怀和直立向上的气质吸引了我,使我无法将目光转向他方……
如今夏意渐浓,这两棵树在家乡的山野间各自摇曳一身青翠,也永远翠绿在天涯游子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