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藏着本中国地图册,很有些年头了。多年来,父亲一直是这本地图册最忠实的读者。但凡有空闲,心情又不错,父亲就会翻开地图册,俯看某个省市,仔细地审读上面的大山、河流、城市、景点、道路……父亲看到的,永远是密密麻麻的名称和标志符号,而他,却一次次地陶醉其中。
父亲不是要在地图上查找什么,他是在“图游”。这种在地图上旅游的方式,或许只属于父亲一人,他打心底里喜欢旅游。虽然自幼生活在偏僻落后的乡村,家境也贫寒,但读书颇多的父亲,仍然对祖国的壮美山河、名胜古迹,抱有难以释怀的迷恋。或许,在每一个男人心中,都曾经怀揣着这种行走天涯的梦想,但生活的重压、男人的责任,让这梦想逐渐被深藏、被遗忘,最后消失。
长江三峡是父亲最想去的地方。很小的时候,我就经常听到父亲背诵:“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可惜,那时候家里经济条件实在拮据,我们姐弟几个都在读书,父亲在一个小镇上谋事,微薄的薪水仅够补贴家用。不说去三峡,即使到本地的名胜古迹参观,都觉得奢侈。姐姐和哥哥相继参加工作后,家里条件慢慢改善,父亲却又忙于工作事务,难于脱身。不过,他还是有了几次机会,参加单位组织的职工游。去的地方很普通,不是长江三峡,也不是他想去的新疆沙漠、青藏高原,但父亲很高兴,时常兴致颇高地对我们提起。
1996年秋,我利用在武汉读书的便利,和几位同学一块到长江三峡玩了几天。放假时带照片回家,父亲爱不释手,对我说,有机会就应该多走走看看,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啊!他又拿出那本地图册,眼睛在长江三峡驻留,又拿照片对照,向我询问夔门、白帝城、神女峰……我描述着,父亲似乎身临其境。看完后他轻轻叹息:三峡大坝蓄水后,“高峡出平湖”的景象会很壮观,但这些景观不知道会不会受影响。后来,我们姐弟几个劝父亲抽空先去趟三峡。父亲总说,等他退休之后,啥都不干,就四处旅游!父亲还对我说,三峡我去了,就等于他去过了。平日,父亲仍会趁着空闲,取出地图册,聚精会神地进行他的“图游”。
对他而言,地图上的字已显得太小太密了,父亲便拿着放大镜,静心在地图上徜徉。终于等到父亲退休,我们姐弟几个商议,打算给父亲母亲报个旅行团,让他们出去旅游。父亲也踌躇满志,他自豪地说,他出去旅游,绝对不会迷路。这点我们相信,多年的“图游”经历,让父亲将地图已烂熟于心。但上天似乎有意和父亲作对,这时,哥的生意出了问题,血本无归。父亲于是绝口不再提旅游的事,开始冥思苦想赚钱的门路。经过考虑,他以六十出头的年纪,夜以继日地攻读证券类书籍,并顺利通过了证券从业资格考试,然后到一个外地小城,当起证券经纪人,开始了他的创业历程。有时候,大姐会劝父亲:“儿女自有儿女福。你操心啥时候能操到头?你还是自己出去游玩吧!”父亲总会说,虽然我们都长大了,但每个子女的事情都有他的一半,我们不好,他哪有心情出去玩?父亲的三峡梦、父亲的旅行梦,就这样又被搁置。现在,父亲仍会拿着放大镜,趴在那本被翻得已经有些散的地图上,进行着他的“图游”,投入而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