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悲剧发生后,我们无力回天,唯一可以选择的,是对待这桩悲剧的态度。笑着过一生,还是哭着过一生,全在于我们的选择。
所以,怀念阿Q ,不是无端的。
鲁迅说,阿Q在未庄没有固定的职业,只是给人家做短工,割麦便割麦,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拿今天的话来讲,阿Q不过是个打工仔,或者叫农民工。作为弱势群体的一员,阿Q注定要受到白眼冷遇。而阿Q又很自尊,所以他要活下去,没有一点精神胜利法聊以自慰,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是这精神胜利法,让人们对阿Q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另一方面阿Q又如一面镜子,或多或少映出我们骨髓里的一点东西。所以,阿Q总让我们哀也哀不起来,怒也怒不起来。
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我们是阿Q,又该如何?生命的历程,很大程度上是让偶然性主宰操纵的过程。囿于自身主观预知能力,面对命运的千变万化,人生的航船很难把握停泊在哪一个渡口。少年心事当擎云,齐家治国平天下,梦想的演绎没有边界,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而客观世界却多变数,很少感动于生命的赤诚。所以哲学家哈代说:世间万事,虽然计划得好,实行起来却糟。
说是人生无常,却也是人生之常。好条件是天生的,好机会是运气,唯有好心情能紧紧握在自己手里。没有一点精神胜利法,很难想象平凡如你我的芸芸众生如何活下去。
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史新编》里说:哲学可以给人一种境界,人可以在其中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他的生活可以是按部就班的和平,也可以是枪林弹雨的战斗。无论是在和风细雨之下,或是在惊涛骇浪之中,他都可以安然自若的生活下去。而《菜根谭》里所谓“宠辱不惊,静观天边云卷云舒”,《幽梦影》里所谓“胸藏丘壑,城市不异山水;兴寄烟霞,阎浮有如蓬岛”,这些都和冯友兰先生的思想同一机杼;都是给人一种好心情,教人好好地活下去,而不管生活是多么的艰难,命运是多么的不公。对于阿Q,我们总说他贫穷,落后,不觉悟,对其精神胜利法,我们也常持一种尖锐的批判态度。这对于阿Q,未免有些苛刻,也有失公允。作为一个长期的农民工,阿Q连个圆圈都画不圆,老庄思想、冯友兰哲学,他当然不懂,但他短短三十年从中兴到末路的一生,却形象地演绎出哲学的用处。
《射雕英雄传》里的大英雄郭靖就曾对生活心生倦怠,于是请教人生导师周伯通:练武功有什么用?周伯通反问:不练武功,又有什么用?人的一生说长不算长,说短又不算短,如何让那么多的白天和黑夜过得愉快而充实呢?不妨练一练哲学这门武功。阿Q就练成了精神胜利法这门功夫,所以活得很愉快,如果不是杀头前手被捆着,他会来一段《小孤孀上坟》,或者《龙虎斗》里的“悔不该……”总之,阿Q活得潇洒,死得高兴,这都是精神胜利法的功劳,或者是哲学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