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宅,前后总共八棵树。八棵树,没有一棵是闲树。
先说后院那棵椿树。据说我村先祖安家时,几乎家家都是从掘窑容身开始的。有了容身之地后,就在一排窑洞的右边种上一棵椿树。爷爷说,椿树救过闯王命,闯王为答谢椿树救命之恩,便封椿树为王。椿树种在院子能镇宅,做成家具能辟邪。于是,我便知道了为什么在传统的家具里,不是腿便是牚,至少要有一根木料是椿木,也知道了农家院里,为什么都能找到椿树的影子。
再说那五棵枣树。五棵枣树,是长辈传递爱心的纽带。每到农历的七月底八月初卸枣的时候,奶奶就会招呼我们弟兄来拾枣。奶奶不顾年迈,上到树上,先是用力摇晃再用棍子敲打。枣子就像冰雹从天而降,我们不顾枣子砸在头上、身上的疼痛,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嬉笑着哄抢。我们抢得越厉害,奶奶在树上就晃得越起劲。
枣子卸完后,除了让我们饱尝新鲜酥脆的美味外,多数的枣子要抓紧晾晒。这时节雨水特别多,怕枣捂坏,奶奶便不厌其烦地看天赶地到处摊开晾晒。晒干后的红枣主要用途之一,就是八月十五蒸个枣糕给姑姑家送去。枣糕,是亲娘给女儿一家送去的甜美期盼!
老槐树呢?春夏秋三季,奶奶时不时会用槐树叶熬制小米稀饭。那稠糊糊翠绿绿香喷喷滑溜溜软绵可口的槐叶小米粥,喝在嘴里,香在心底。
奶奶不知道吃槐叶有什么妙处,但她知道喝槐豆茶能使人眼明心凉,不生病。于是,每到深秋,奶奶总要摘下好多槐豆,九蒸九晒后收起,待来年夏天,天天熬上一锅槐豆水给我们随时解渴败火。
最后要说的就是我家门街的那棵皂荚树了。它好似擎天而立的翠绿巨伞,站在我家和六奶家中间,既像位忠实的仆人,又像位见多识广的老人,一站就是百年。它知道谁家的大门最早打开,也知道谁家的大门最晚关上;它知道一年四季的风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有了它的立身写意,村庄便显得古朴而有生机。要问这棵树究竟是什么时候栽种的,无人知晓。我爷爷说,老辈分家,把一个院子分成了两个院子,为让我们世世代代记住自己本是同根生同根长的一家人,分家时,就在门街两家界线上,栽下了这棵皂荚树。第一,为避免晚辈对宅界的争议;第二,两家共同享用皂荚资源(以前没有肥皂和洗衣粉,洗衣、洗头只有皂荚去污),可拉近彼此的亲情;第三,在它浓密的树荫下,是乡亲们聚人气促人缘互相交流的好去处。
这棵树究竟惠及过多少代人,我不知道。只记得,我小时候那些炎热的夏天,正是在它的荫庇下避过了暑热,那天然的“氧吧”,自然的“空调”,令我至今难忘。于是,在我的意识里,家和树,树和家,已是不可分割的生命载体;人和树,树和人,传承着世代不了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