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古槐 老鱼 摄

　　紧邻老城西护城河的这条老街，已有近千年的历史，沧桑得像严冬里的一个老者，在朔风里苟延残喘。

　　我是在这条老街上长大的。此刻，我不无留恋地徘徊在老街上，我的故园，我的古槐，我的凤凰眼，我的五脊六兽（老房顶上的装饰物），我的童年趣事，我的旧邻，酸甜苦辣刹那间涌上心头……

　　老城是传说中的凤凰城，老街东头的那口井相传是凤凰的眼睛。我小时候去南街口，还能看到距街口不远处有半间小屋，花栏式的青砖围墙，中间是一眼井，那时已被填埋，看不到井口。因为听说这是凤凰的眼睛，我和小伙伴走到此处总要逗留察看一番，不免产生几分奇思妙想，总想驾上凤凰乘风而去。

　　街老古韵浓，总有些奇景异象令人回味。在我家西边的老同学邓家门口有一棵老槐树，少说也有四五百年了，树冠碧绿，树身呈“7”字形向上撑起，树围要两人合抱，虬枝上挂着几十个大红灯笼，中空的树干里能放下一张四方小餐桌（有人用来烧香上供）。

　　据邓姓老同学说，这棵古槐是他们祖先从山西洪洞县迁居洛阳时种下的，每年正月初一、十五都有人到树下上香叩拜，祈福祛病。我曾问过那些远道而来的山西香客，为什么来洛阳老城老街祭拜古槐。他们说，这棵树有灵性，树身在洛阳老街，树影却在他们家乡，能给他们带来福荫，听来有点不可思议。

　　别看老街宽不足两丈，长不过里许，却演绎过不少令人惊叹的故事。

　　据老街士绅叶老爷子讲，抗战时期，有个杨姓小贩常来老街叫卖，一声纯正的“卖豆腐丝啰”韵味悠长，引得街坊邻居纷纷购买。此后不久，日军耀武扬威踏上老街，那高头大马上腰挎东洋刀的“日本将军”，竟然是卖豆腐丝的“老杨”，众百姓无不敛气息声，如避瘟神。后来得知，这个“老杨”其实是日本间谍佐藤，在洛阳做过不少坏事。后不知所终。

　　当然，老街也有不少正面传奇。著名的“洛八办”就在老街对过50米处，当年刘少奇化名“胡服”，亲临“洛八办”指导工作，使豫西抗日烽火熊熊燃烧，照亮中原。1960年4月，时任国家主席的刘少奇又轻车简从来到老街，到名不见经传的南关麻袋厂视察，极大地鼓舞了工友的干劲。

　　老街上还有个传奇。我家老宅斜对门，住着孟津麻屯石老先生一家。石老先生个头中等偏上，总是一团和气，人称“石掌柜”。他早年在老街上创办了“义聚粉行”、“义聚盐行”，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他的大儿子是“地下党”，早年参加革命，父子二人利用商行作掩护，建立地下交通站，曾给豫西抗日根据地很多帮助。老人一生以邻为亲，与世无争，慈祥和善，坊间有红白大事他都主动前去，尽力帮衬，在老街颇有声望。

　　在特殊的历史年代，石老先生也曾遭受过冲击，被拉上老街井台批斗。老人面色平和，只字未提自己建立交通站支持革命之举。乡邻们知其与人为善，不忍为难他，只令他“示众”一番便草草收场。

　　石老先生的院落坐南朝北，低矮的土坯墙早已摇摇欲坠，老人无力翻修，就在长长的院墙墙根种上青藤和向日葵。收获时节，向日葵伸出墙头，惹得我们口水欲滴。一向调皮捣蛋的同学捞子就乘夜色“偷袭”，摘了两个硕大的向日葵花盘来向我报喜。第二天，我们吃着瓜籽在井台旁遇到石老先生，老人不动声色地说：“昨晚，我见有人摘向日葵，不过我没去揪他，就是抓住了我也咋着不了他，谁叫他们都管我叫爷叫伯哩……”捞子尴尬地看我一眼，我们几个都乐不可支。

　　1986年，81岁高龄的石老先生走完他颇有传奇色彩的一生，驾鹤西去。石老先生，我真佩服你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风范，你曾经是呼风唤雨的“大掌柜”，也曾是家徒四壁的小百姓，但你总能顺天应人、泰然处之。

　　我走在老街上，恋恋不舍地念叨着古槐、凤凰眼、老井台，念叨着石老先生、叶老爷子一干老去的邻居，心里充满了一介书生对平凡一词新的诠释和无限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