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过世后,父亲就一个人过。偌大的院子一下显得冷清寂静,居然长了青苔,厨房里也落满了灰土。父亲言语少了,腰更弯了,衣服更宽松了,如飘零的秋叶一样落寞。
后来,乡邻们张罗他和本村一个我们称其为婶子的女人搭伙过日子。我们不能接受,且不说这个婶子邋遢,即使她跟母亲一样能干利落,也不行呀!母亲在我们心中的地位哪能轻易被取代,接受了她,不就等于背叛了母亲吗?
我们建议父亲来我们几个姊妹家轮流住。父亲说他还没老到需要人侍候的地步,他一个人过能行,他会擀面条,就是不会烙馍,那也不要紧,现在每天下午都有人来村里卖馍,让我们尽管放心。可我回家看父亲时,看到院里由于没人走动而长满青苔,想像着以往母亲在时,我们姊妹常来常往的热闹情景,我的眼睛就潮潮的。
我们仔细研究了父亲的生活,最后接纳了这个老实、笨拙的婶子。
父亲衣着整洁,做事细心,又是有退休工资的人,婶子觉得高攀了父亲。她知道父亲爱吃烙馍,每天早上都要早起烙馍,等馍烙好了,烧好的汤就凉了,她就把汤放在火上再热一遍,不让父亲吃冷饭。我们去了,婶子忙去做饭,我们说吃过饭了,她就给我们打荷包蛋吃。我们不让她忙活,她就在屋里这转转那寻寻,找出些点心给我们吃。那是她的侄子们来看望她时拿的点心,她节俭惯了,不舍得吃,父亲爱吃甜食,她都留给父亲吃了。父亲说:“她虽然外表有些邋遢,可心眼好。”
在后来的接触中,我越来越觉得婶子真是善良啊!每次我回去,她又是包饺子又是炸糖糕,还把吃不完的饺子馅做成菜馍让我带着,我惊讶她这么细心。我上次无意中说起爱吃母亲烙的菜馍,她竟然记在心上,以至于我每次回去,她都赶忙烙菜馍,有时是红薯叶馅的,有时是韭菜鸡蛋馅的。
我返城时,她不停地往我的袋子里装小米、绿豆等土产,我感觉又找回了母爱,我不再是无家可归了。我对她说:“婶子,下次爹去洛阳时,你也一起去,我做红烧肉给你吃。”她一连说:“中!中!闺女真好!就是闺女住七楼,我怕是上不去呀!”我说:“你上不去,我背你。”婶子笑了,然后她弯腰替我拽拽衣角,像是无意擦了下眼睛。
婶子却一直没有随父亲来洛阳。我虽然经常邀请,她也总是答应。
几个月后,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婶子病了,在我们单位附属医院住院。我说:“我马上去看她。”父亲说:“她已经好了,现在在家呢,她怕影响你工作。”
我们老家秋天有一种风俗叫“送糕”。当母亲的要可着笼的大小蒸个大馍,馍上做些花样,给出门的闺女送去,寓意吉利、平安。母亲在时,由于路远,没有给我送过,真没想到,这一年的秋天,婶子竟然给我送糕了。
那天,我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呀,是婶子!她头发乱了,衣服皱了,神色疲惫。我急忙接过她胳膊上的包袱,哟,足有三十斤重呢!婶子说,她让父亲带她来,父亲说她病刚好,别瞎跑,不带她来。她是自己搭车来的,住院时听父亲提起过我在这一片儿住,打听了一上午才找到我。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一直称呼她婶子的我脱口而出:“妈!”婶子拉着我的手:“乖娃呀……”就语噎了。
三八妇女节快到了,也许婶子不知道这个节,也许庄稼人根本不过这个节,我还是想给她买件衣服过节。
婶子接过衣服,用手摩挲着,不停地说:“好看,好看,我真有福气,老了老了,又得了恁多闺女。”一件衣服就让婶子觉得有福气了,其实我们才有福气呢,虽然母亲不在了,但又有了婶子,她待我们如待亲生女儿一样,让我们重又得到了母爱,这是多少件衣服也换不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