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 鹏
作为戏曲编剧的何凌云女士,曾为舞台金鼓嘡哒的演出,创作过多少震撼心灵的人生戏剧,可她自己传奇式的人生故事,晨钟暮鼓,可曾流音隐约、依稀在耳?无奈,影随人去,这是一位将被遗忘的剧作家。戏曲艺术的实践表明,编剧犹如素朴的白色,运载五彩缤纷,却消隐自我。观众牢记的是舞台上技艺卓越的表演艺术家,难得有人叩问构思戏剧冲突的剧作家的才华,这也是情理中事。
何凌云女士,河南扶沟县人,早年参加工作,1949年毕业于中原大学文艺学院,分配在武汉市戏改处。乡情难忘,乡音长随,她与豫剧结下了不解之缘,终生为豫剧名旦建树舞台效力。
她协助陈素真,为豫剧在武汉登台亮相,开拓了广阔的舞台天地。她追随常香玉,撰文宣传,为捐献“香玉剧社号”飞机义演,亟尽心力,大功垂成。1954年,中南文化局撤销,何凌云调来洛阳。她策划《藏舟》的演出,为阎立品赢得盛名,该剧被戏剧界誉为难得的精品。她长期为马金凤的艺术实践增光添彩,“一挂两花”(《穆桂英挂帅》和《花枪缘》《花打朝》)的不断推敲,精益求精,使其成为马派的代表剧目。何凌云半生心血的奉献,为马派清丽端庄而又潇洒泼辣风格的形成,做出了贡献。豫剧名旦们在舞台上赫赫风光,风流名世,光彩照人,世人共誉,我们可曾看到,悄然隐居幕后,与她们携手相伴的却是同一个身影,她就是何凌云女士!
四十多年来,她和其他同志一道,先后挖掘整理传统剧目一百多部,创作改编并发表戏曲剧本五十余部,其中,《花打朝》《姐妹告状》《破洪州》《涧河飞上邙山岭》《专家下乡》《杨金花》《十二寡妇征西》《同根异果》《七星庙》《二度梅》等十五个剧目,都成为剧团的保留剧目,深受观众喜爱。
令人感佩的是,何凌云女士的上述成就,多是在她身处困境时取得的。1957年,她身罹“五七”之难,批斗经年,劳改无期。她历尽风险,可从艺之心始终不舍不移。《花打朝》历经劫难,风波迭起,可谓典型一例。《花打朝》的底本,系1956年何凌云根据前辈艺人杨金玉先生的口述笔录。二十年来,大改十次,小改无数,呕心沥血,费稿盈尺,第一次演出后,掌声如潮,名重一时。随后,横逆的罪名从天而降,《花打朝》禁演。“文革”后,《花打朝》二度进京,引起了更大的轰动。六个剧种,二十多个剧团移植上演,风行全国。1982年,《花打朝》易名《七奶奶》,由香港金马电影公司和河南少林影业公司拍成电影,饮誉东南亚。
《花打朝》的封启荣辱,反映了我们经历的那个荒谬时代。而程七奶奶的无畏风采,也真切反映了剧作家何凌云的刚强秉性。
在日常生活中,何凌云给人的印象,迹近男儿。加上她终生独身,人们看到的仅仅是她工作的魄力和胆识,女性的柔情难得示人。不过,我们可以在她的《游西湖》一诗中,领略个中别样的消息。诗云:“我见西湖最多情,柳丝牵衣不放行;雷峰塔倒桥未断,茶山去寻白素贞。”断桥未断,相逢的眷恋难忘;柳丝牵衣,离别的深情难舍!何凌云茶山寻找白素贞,可眼前不正站立着一位铁骨铮铮而又柔情似水的白素贞吗?人生境遇无情,何凌云必须以刚强面对磨难,这是她特定的处境使然!请读她的《贺〈花打朝〉平反谣》:“一曲《花打朝》,十年辛酸泪;挥笔颂正气,编剧有何罪?北京春雷响,普天共举杯;神州齐欢呼,七奶重抖威。”壮心永驻,方能百折不挠。何凌云的男儿气度,是她人生经历的馈赠。
何凌云的坎坷人生,令人唏嘘。政治错案缠身,使她终身未婚,一生情爱无缘,却迎来人间大爱深沉。她曾在安乐郑村长期驻队劳动,与房东女主人情深意笃,以姐妹相称,并共同收养义女,相随相伴,三人共命。这段人间真情,已成佳话。
我与何凌云女士,仅有一面之缘,那是在《情系小浪底》的戏曲讨论会上。答对辨析,倾谈移时,也许是意趣相投,她竟念念不忘。她在临终时,向家人反复叮咛,嘱我为她即将付梓的文集《戏苑心语》作序,我闻讯凄然动容!于是,长夜挑灯,肃然展读,方悉《戏苑心语》是一部戏曲论文、演出实录、演艺评述、师友回忆的文章结集,殷殷拳拳,笔下流情。《戏苑心语》是一位以戏曲为生命的剧作家倾诉衷情的心曲。
何凌云女士的一生,以戏曲为生命,为戏曲奉献终生。她曾自嘲,自己是“草芥百姓,误入歧途的戏迷”。她自拟楹联云:“一心有情诗书画,笑迎高山流水;双手不离笔墨砚,醉邀明月清风。”横批为“乐在其中”。这正是何凌云女士内心的写照。
在结束此文时,我想借用她题赠阎立品的诗句“一片冰心酬亲友,泪珠化作梅花开”作为对何凌云女士的纪念。“泪珠化作梅花开”正是何凌云女士在逆境中取得出色成就的写照。“一片冰心酬亲友”,这既是她对洛阳的感恩情怀,也应是洛阳对这位曾为洛阳戏曲繁荣,擂响阵阵钟鼓、弹拨声声琴音的剧作家,由衷表达的敬意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