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是坐地苗子们茶余饭后畅谈不衰的凤凰城。南北大街是它长长的身子和凤尾,东西大街是它的翅膀,凤化街是它的头颈,贴廓巷、马市街的两口深井,是它的两只眼睛。
幼时,从相距百米的两个井栏旁穿过,总忍不住探头看看,那清冽甘甜的井水沁人心脾,不知滋养了多少平民与贤达。
我喜欢东大街的文墨古坊,留恋西大街的美食儒商,赏识北大街的百杂俱全,梦萦南大街的老汤溢香。从孩提到花甲,一次又一次地穿大街、走小巷,旧瓦屋,老街坊,大槐树,新柳杨,姗姗徜徉,怀旧感伤,我在寻觅什么呢?在寻找它曾有过的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喧嚷,在寻找它照壁后老砖厚墙长扇门月亮窗的古色古香;在寻找它伊人深巷打着花纸伞款款而去的纤细背影,在寻找它小街旮旯老票友自拉自唱豫西调的婉转悠长;在寻找它“舀酸浆咯”“杂豆面条儿”的叫卖韵味儿,在寻找它“吹糖人儿”的百姿百态和“变戏法”的袖里乾坤长。
俱往矣,我的老街旧巷,我的瓦屋画壁石榴树,我的护栏老井台,我的后院小菜地……回过神来想想,又觉得释然,旧城改造势在必行,有些深宅大院早已摇摇欲坠难以支撑了,就像西大街马家大院的绣楼,阳台四扇屏月亮窗犹在,但尘封逼仄,谈不上保留和实用价值,改造了也未必不好。还有李家大院、何家大院等破败不堪的老宅,不改造就是“不中看也不中用”,要保留也得动大手术。
念念不忘的是营林街的史家大院。这座十间头宽,保存尚好的昔日“翰林府第”,高墙碧瓦,气势恢宏,层层递进,格局不凡。史家后人居住的过厅里,门窗和地砖业已旧痕斑斑,但墙厚梁粗,风雨无虞。老夫妇已说不清祖上的业绩,但是他们故园难舍,一代代坚守在这宽敞而并不舒适的老宅里,养了那么多红、黄、蓝、白杂色相间的花花草草,增添了家的气氛,这种孝悌亲情,也是值得称道的。
二进院落里有棵香椿树,高数丈,直径一人难搂,顶端的分杈嵌入上房的正中,令人倍感心疼。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高大粗壮的香椿树,在春天里散发着浓郁的芳香,倏忽间竟产生了景仰和爱恋之情。“椿树椿树你为王,你长粗来我长长,你长粗来做大梁,我长长来撑衣裳。”幼时母亲教唱的童谣忽地涌上脑际。而今,我已年过六旬,老母亲仍在病榻上与病魔顽强抗争,连她最爱佐餐的香椿叶也吞咽不下了,看世事纷纭,子欲养而亲不待,禁不住悲泪横溢。
香椿是高大的乔木树种,高可至20多米,直径可达70厘米,在民间被称为“树上蔬菜”,鲜嫩茎叶中蛋白质和维生素含量较高,不仅营养丰富,还有不俗的药用价值,其香味诱人,激发味蕾,受人青睐那是自然。
不由自主就踅摸到文庙门前了,看大门紧锁,里面殿堂似在维修,心里稍感慰藉。对面咫尺就是我表姐家的孟家老宅,少不得去讨杯水喝。我知道,表姐夫是清代大才子孟庐陵的后人,孟老仙儿是著名画家,据说画人能说,画狗会跑,有一次他画了棵谷子,谷穗上卧只蚰子,晴天蚰子在谷穗上,雨天蚰子藏身谷穗下,伙计用来预报天气,灵验得出奇,被财主发现抢走,画儿就不灵验了。在老城,流传着孟庐陵的诸多传说,表姐夫讲起来就眉飞色舞。
我的老爷子般的老城,残破与弥新共存的老城,新风尚与古文化相辅相成的老城,无论你怎样改变,也没有改变东西南北大街的基本走势,没有从根本上扭曲和挪移凤凰的身躯,期望你保留更多的史家大院、文庙遗存、福王府遗址,你现在是——也应该永远是我心目中永生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