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撵走的第一个丫头,是金钏。
《红楼梦》第三十回,宝玉在贾母面前和宝钗互相嘲讽一番后,弄得灰头土脸,随便乱逛到了王夫人上房内。王夫人正在里间凉榻上午休,金钏坐在旁边捶腿,“乜斜着眼乱恍”。
宝玉轻轻走到跟前,把金钏“耳上带的坠子一摘”,笑道:“就困得这么着?”金钏睁眼见是宝玉,抿嘴一笑,摆手让他出去,仍合上眼。宝玉恋恋不舍,悄悄地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就从荷包里掏出香雪润津丹,向金钏口里一送。金钏并不睁眼,只管噙了。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地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先是不答,后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话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吧,我只守着你。”话音未落,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儿,都叫你教坏了”,然后,不管金钏怎样苦苦哀求,“唤了金钏之母白老媳妇来领了一去”。
最终,金钏含羞忍辱,投井而死。许多读者扼腕叹息,觉得明明是宝玉惹的祸,王夫人护短却把她撵了出去。其实,金钏的悲剧,在于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宝玉喜欢吃丫头嘴上的胭脂,这一怪癖,满府皆知,王夫人自然心知肚明。而这一次,宝玉对金钏,只是动了一下耳环,喂了一颗药丸,开了几句玩笑,如果这都能让王夫人大动肝火,那么,所有被宝玉吃过胭脂的丫头,早就被赶出贾府去了。
对于宝玉金钏的调笑,王夫人虽有不悦,但还能容忍,真正让她动怒的是一句话——“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彩云去”,正是这句话,让王夫人痛下决心,赶走服侍自己十来年的丫头。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假若宝玉不知轻重,听了金钏的话,兴冲冲地跑去后院,会发生什么事?家丑人尽皆知,贾环难堪;彩云轻则被撵走,重则没命;赵姨娘尴尬,甚至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更为严重的是,王夫人根本无法洗刷唆使嫡子宝玉,欺辱庶子贾环的嫌疑,贾府原本就势不两立的嫡庶矛盾,会变得更加公开,更加你死我活了……
也正因为此,王夫人盛怒之下,才会说“好好的爷们儿,都叫你教坏了”,注意是“教”,可见真正惹怒她的,是金钏“教唆”宝玉,而不是勾引宝玉。
金钏活泼爽利,开玩笑不分场合。第二十三回,贾政叫宝玉去,宝玉正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金钏说:“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香甜甜的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宝玉自然不会计较,但是,这一次,她悲催地遇到了貌似宽厚慈善的王夫人,所以,一句玩笑话,引来杀身之祸。
因言惹祸的,还有焦大。
焦大从小跟着老国公出过三四回兵,曾从死人堆里把奄奄一息的主子背出来,可谓“三朝元老级”男仆,主子们对他另眼相看。焦大对这些富二代和富三代的糜烂生活深恶痛绝。一次酒醉,他骂完赖二骂贾蓉,骂完贾蓉骂贾珍,骂得酣畅淋漓,“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成了他的“不朽名言”,但是,由于口不择言,他的耿耿忠心,换来的是满满一嘴的马粪。
还是弱不禁风的林妹妹懂得“言之不慎,其祸大矣”的道理,所以进了贾府,就“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