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装是一种语言，款式体现时代，质地反映经济。服装表达女子心态时更是针脚细密——旗袍是民国女装的“旗帜”，泰然俊雅，性感美丽。

妇女“缠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穿的服装，一不鲜艳，二不讲究，只满足日常起居就够了；妇女“放足”后，就走到了街上，走到了职场，走进了学校，服装开始改革，社交服出现了，旗袍也出现了。

旗袍始自何时？可从小说中窥。巴金《激流三部曲》中描写蕙：“穿一件滚边玉色湖绉短袄，系粉红裙子。”写的是1919年前的事，这说明妇女当时仍是“上衣下裙”，并没有穿上旗袍。“五四”以前的文学作品里，几乎找不到穿旗袍的女人，但1920年后，“旗袍”一词频出，直到20世纪40年代末，都是旗袍的天下了。

旗袍在我印象里，带有上海的气息。而上海的表情就是民国的表情：细眉粉腮——日历牌式广告里的旗袍美女，手里永远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旗袍是蓝色的，梳的是个发髻，很夸张的丹凤眼表达大胆与风情。而在广告牌下面，正络绎走过无数穿旗袍的女人，其中有胡蝶、周璇这样的明星，也有张爱玲、丁玲这样的才女，还有在霓虹灯影里腰身一扭的交际花，后者故意把旗袍开衩往上引，露出大白萝卜似的脆生生大腿。我有一种观点：把任何美好的词语放在旗袍女子身上，都不过分，旗袍绝对是男人的绮梦、女人的最爱、城市的风情。

旗袍，并不完全发源于满族旗装。旗装的肩部往下是平直的，几乎没有腰身，旁边也不开衩，质地多是棉的，耐用耐磨，为了方便骑马，不为展现曲线美。而改造后的旗袍，整体上要“裹”，要“紧绷”，胸臀凸出来，腰部凹进去；肩腿部要“露”，露出胳膊大腿，目的是展现曲线美。

现在看来，民国女子也真够大胆了，因为这一“裹”不要紧，几乎“裹”出个裸体！灯光剪影中，女人曲线毕露，极富诱惑力与挑逗性，男人想看又不敢看，不敢看又想看，旧军阀孙传芳就以“有伤风化”为由，下令禁止妇女穿旗袍。你该说孙传芳真封建，其实是因为在旧文化里，从来都缺乏欣赏人体美的传统，过去女人都束胸，现在啥都想彰显，那还了得？有人便往歪处想了，结果，女人凸凹处本属曲线美，却被当成“性对象”去窥视与消遣了。

潮流挡不住，毕竟东流去，在风气渐开的民国时代，妇女解放已成定势，而旗袍又可表达女子独立、时尚、开放的意识，你不让我穿，我偏要穿，新女性都是通过时髦服装来塑造时尚身份的。萧红与端木蕻良结婚时，穿着一件“红纱底金绒花的旗袍，配了一件黑纺绸衬裙，在开衩处还镶着花边”。而林徽因在考察古建筑时竟也穿着旗袍，留下了几张在庙宇攀爬考察的瘦弱倩影。张爱玲就更懂服装了，她几乎是“旗袍学者”。文艺界的胡蝶、阮玲玉、周璇就更是“旗袍架子”了。

旗袍风从沪上吹来，连洛阳也受到浸染。1932年，由于南京国民政府迁都洛阳，大家闺秀和公职女性纷纷来洛，在洛阳掀起了旗袍热。洛阳时有绸绫店铺30多家，做旗袍衣料有的是。老城西南隅敦志街的蔡家最会做旗袍，产量也大，发了大财。但旗袍热在洛阳只有一年时间，因为旗袍不是谁穿都好看，唯有身材苗条气质典雅之人，才可穿出脱俗的风韵。而当时富家女都穿旗袍，结果有的穿了不但不美，反把浑身赘肉绷得紧紧的，很难看，就不穿了。

旗袍这种服装，今天的美女为啥不穿？若是有一件，也是压箱底，分析原因，大抵有三：第一，生活节奏太快，穿旗袍不随意；第二，怕无典雅气质，难配精致旗袍，穿不出韵味；第三，民国“旗袍”其实是“旗帜”，是用性感挑战封建礼教， 穿一袭旗袍走向你，被社会承认了，广大女子解放了，旗袍也就功成身退，成为精致藏品了。

但旗袍意象很美：旗袍挂在衣架上，静静的、凉凉的、空洞的、发酵你想穿它的欲望；元宝领、斜开襟、盘花的纽扣就要表达你的优雅；丝质的、光滑的、开衩的下摆就要流泻你的风情！穿上它，凸凹有致就是“显山露水”；对了镜，缓缓一转身就是一次暧昧，欲拒还迎，欲罢不能，就这样令无数女子沉醉！涉笔至此，我也是醉了，就此打住。请看下篇《绕不开的张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