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河流是大地的血脉。
一个地方,可以没有山丘,也可以没有沟壑,甚至还可以没有草木,但不能没有水。
水,是生命的必需。而河流,是水最常见的载体。
沧海横流的蛮荒时代,河流,只有纯粹的自然意义,但当它流入人类社会,被人类生活长期浸染,它就成了历史的河、文化的河、民俗风情的河。
洛阳古有“三川”之称,三川者何?伊河、洛河、黄河之谓也。其实,三川之外,还有涧河、瀍河、汝河、白河。这洛阳七河,纵横跨越了黄河、淮河、长江三大流域。
山水是大地的文章。可惜北魏之后,没有人再像郦道元那样,芒鞋竹杖负笈千里,从一条河的源头走起,直到它的尽头。
一条河,就是一本书。诸君有兴趣,请随作者三川读河,在自然、历史、文化中,领略洛阳河流特有的内涵与风情。
今日起,本报开设《三川读河》栏目,敬请关注。
洛阳盆地的河流,先是汇入洛河。
涧河,是洛河的第一条支流。
涧河不长,从源头陕县观音堂,到洛阳瞿家屯汇入洛河,也就104公里,但她流经的岁月和土地沧桑厚重,涧河的历史底蕴也因之而丰厚。
从七里古槐流过,清纯的涧河就流经了崤函古道。崤函古道为古代中原通往关中的咽喉,“车不并辕,马不并列”的险要处,涧河至此也得水求石放,夺路而走。
崤函古道,如一条蜿蜒虬曲的古藤,春秋时发生的秦晋之战,让历史在这里结了一个疤。
因弦高犒师而袭郑不成无奈灭滑(滑,周朝一诸侯国,在今偃师市府店镇一带)而还的三万秦军,在回师途中遭到晋军伏击,三万秦兵血染崤山片甲不还,化为累累白骨。
雁叫霜晨,残阳如血。从古战场仓皇逃离的涧河,被将士鲜血染红的涧河,惊悸如一头受伤的小鹿,苍凉若一支燕赵悲歌。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崤之战流血漂杵的惨烈,让千年之后的涧河也是至今水犹寒。
汉函谷关,位于洛阳市新安县城东500米,是崤函古道上一处雄关险塞,也是涧河的一把锁。“函”即匣子,“谷”即山谷,“函谷”意为以山谷为匣遏其要冲。
最早的函谷关原在三门峡灵宝境内,是紫气东来、鸡鸣狗盗、公孙白马等故事的发生地,怎么就到了洛阳新安县呢?《汉书·武帝纪》载:西汉元鼎三年(公元前114年),“冬,徙函谷关新安”。东汉应劭注曰:“时楼船将军杨仆数有大功,耻为关外民,上书乞徙东关,以家产给用度,武帝意亦好广阔,于是徙于新安,去弘农三百里。”于是,“送千年客去,移一个关来”(于右任联)。这座关隘成了“崤函孔道”“中原锁匙”,也成为古代丝绸之路东起点的首道门户。
汉关一侧,涧河如开赴前线的十万大军,车辚辚马萧萧,不舍昼夜,滔滔而过。水石相激的涛声里,隐隐有一种“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悲壮与伤痛。
函谷关新关筑成后,这座军事要塞曾发生过“终童弃公式”的典故。
十八岁的济南神童终军(与洛阳才子贾谊齐名)赴长安求取功名,从此路过,关吏给终军“公式”(以帛为之,书字于其上,分做两半,出入合符,方能通行)。终军道:“大丈四游,必取功名,出关何用此物!”弃公式而去。终军至长安为谒者,受命巡行郡国,持节东至函谷关。关吏识之,道:“此使者原是此前弃公式后生!”
惜乎,这位神童“必羁南越卫而致之阙下”时命丧乱军,年仅二十余。呜呼终军!从山东济水到洛阳涧水再到关中渭水,你原本可以浩荡成江的,却不料戛然断流。“望气竟能知老子,弃公式何不识终童!”涧河幽咽,犹自念终童。
流经风云际会的秦赵会盟台,流经佛像精美的鸿庆寺石窟,流经杜甫夜宿的石壕村,带着一身风尘,涧河流到了千唐志斋。
谁能想到呢?汉函谷关和崤函古道之间,刀光剑影中,居然还有这么一处氤氲着文化气息的优雅所在,而它的创办人,也居然是一位戎马倥偬的将军。
新安县西铁门镇,是国民党将领张钫先生故里,这里西扼崤岭,东控函谷,两山对峙,涧水东流,被章太炎誉为“当关洛孔道”。20世纪20年代初,张钫先生在此营造园林广及百亩,蔚为壮观,被康有为题名“蛰庐”。千唐志斋是张钫先生“蛰庐”的一部分,以珍藏自西晋、魏以来历代墓志石刻1400余件而闻名,其中尤以唐志最为丰富,多达1191件,有“石刻唐史”之称。章炳麟曾用古篆题额《千唐志斋》,跋语曰:“新安张伯英,得唐人墓志千片,因以名斋,属章炳麟书之。”斋名由来,盖缘于此。
“谁非过客?花是主人。”是张钫先生书房对联,涧河从此流过时最为悠然恬淡,想必,她也喜欢其中的禅意吧。
想起了关于涧河的那首诗:“宜阳城下草萋萋,涧水东流复向西。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涧河居然还有这么一段云闲月静的岁月啊。
险关古道、战乱厮杀、书香禅意、诗情画韵,涧河,就什么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