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白居易诗,觉得诗中“水”多,什么“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什么“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还有那首《琵琶行》,整首诗都泊在水里了。再看他的政绩,也是治水有方,在苏州疏河道,在杭州筑白堤,在洛阳凿通伊河八节滩。
他为啥总爱治水?我的答案是因为百姓总受水患:河水泛滥淹庄田,航道不通阻舟船,老百姓常常为水患发愁,白居易也就常常要做“水文章”——他爱治水,是爱百姓,我把这根线牵得顺理成章。如若不信,请看他在洛阳写的《开龙门八节滩诗》。诗云:“七十三翁旦暮身,誓开险路作通津。夜舟过此无倾覆,朝胫从今免苦辛。十里叱滩变河汉,八寒阴狱化阳春。我身虽殁心长在,暗施慈悲与后人。”
此诗牵出一桩往事:白公晚年居洛阳18年,其间常宿龙门东山香山寺。寺院居高,紧临伊河,龙门口河道状貌,伊河里船只过往,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唐时伊河水势大,有险滩,其中龙门口有八节滩,河底卵石隐身,河面怪石探头,七扭八拐,黑压压一线,航行条件恶劣,民谚云:“八节滩,鬼门关,十船路过九船翻。”为了能够把控住船筏,船夫、筏子工即使在冬天,也得跳入水中,推挽牵拉,使船过关,十分苦辛。
看着船夫受苦,白公心中难受,尤其是在冬夜听闻饥冻船工号子啼,他坐卧难安,下决心要把八节滩怪石铲平。
于是他去募捐,先是跑到洛阳城内富绅们面前游说,钱还不够用,就与香山寺僧商量,摆出几个功德箱,让善男信女投入银两。但募捐并不顺利,捐款数量有限。最后,白公又捐献了皮袄与稿费,这才凑足了经费,组建了民工队,利用冬季河水量较小时完成了这项工程。
此诗牵出伊河水运:伊河自古能行船,不但上河下河能通舟筏,而且局部还有专营水路以通往商埠码头。伊河从头到脚都是“洛阳的河”,发源于栾川陶湾镇闷顿岭,到偃师市杨村汇入洛河,全长260多公里穿越洛阳诸地。
伊河在栾川境仅有数十里长,来到嵩县境后大大方方走了80公里,最后在田湖镇千秋村入了伊川境,流经酒后、鸣皋、葛寨、白元、平等、城关、水寨、彭婆等乡镇后入了龙门口。从源头到龙门口,大部分河段处于峡谷间,水流较快,走船放筏,最为操心。
伊河出了龙门口,流入平畴沃野间,河面豁然开朗,最宽处可达150米。隋朝前,涉及伊河水运的诗很少见,唐宋元明清乃至民国,诗涉伊河者甚多,水运也连贯,即使到了1956年伊河河面上照样行走着木帆船,沿河数十个渡口,均有摆渡船载乡民过河,此岸彼岸,上船下船,十分方便。
伊河水运的特点是顺河筏子比船多。唐代“安史之乱”后相当长时间,洛阳往长安漕运不通,山货船与运粮船减少,伊河上游放下来的多是竹筏、木筏。唐代之后筏子多于船只的景象从无改变,即使到了20世纪50年代,从上游漂下来的仍是筏子多——伊河两岸熊耳山、外方山采下来的大量木头、竹子,都要靠这条水路运出来。
筏子有竹筏也有木筏,少则几根捆绑,多则几十根捆扎,由经验丰富的筏子工驾驭着往下漂。筏子都是批量放货,由此形成筏子队,单个筏体称“吊”,一个筏子队最多由6吊组成,不能再多,再多就首尾难顾了。但偶然也会有10吊以上相连的筏子队出现,其势威风,犹如长龙,岸上行人见了,吆喝着打招呼,筏子工顾不上应答,生怕连筏追尾,一心一意放筏去了。
放筏是技术活,弄好了浪里耍游龙,弄不好阎王来索命。筏前头与筏尾处,各站一筏子工,前者管方向,后者手握长杆与前者密切配合,该戳杆戳杆,该摆尾摆尾,半点不敢懈怠。遇到河水清浅,就使劲用杆插河床,拨动筏子滑行,否则便要搁浅。若遇到像八节滩那样的怪石探头,前面那个筏子工就得跳进水里,推拉牵拽,让筏子迅速转向,筏尾工赶紧把木橛扎到水下沙石中,使筏减速,躲过一劫。
伊河上的航程,分短程与远程。短程是从栾川到嵩县,远程则从栾川一直到巩义的河洛镇境内。这一路下来,过险滩,绕崖头,躲龙口,船夫和筏子工的辛苦是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