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我们谈谈该怎样读小说，那么我们就应该把一部三十二章的长篇小说看成是一座形式固定、控制严格的建筑物。不过，小说的语言可比用于建造的砖头难以捉摸，阅读也比观看建筑的过程耗时更长、复杂度更高。或许，要想了解小说家创作的各种要素，最快捷的方式不是阅读，而是写作，如此才能亲自体会一把选词造句的艰难险阻。不妨回想一下，有什么事情曾在你心中留下清晰的印象——比如街角处，你从两个正在交谈的人身边走过，此时，树影摆动，路灯散开的灯光摇曳起舞，这两个人谈话的腔调很是滑稽，但又有些悲哀。在那一刻，你仿佛能还原整个场景，拥有一个完整的构思。

但是，当你试图用文字重构这一场景时，你会发现，它分裂成了上千个互相矛盾的印象片段。有些片段必须要削减，有的则要加强，在这个过程中，你也许会完全失去对情绪本身的控制。如果是这样，你还是先把自己写出的模糊而凌乱的稿子放在一边，去读一读丹尼尔·笛福、简·奥斯汀或是托马斯·哈代的作品吧。此时的你能更好地欣赏他们高超的语言驾驭能力。

譬如，在阅读《鲁滨逊漂流记》时，我们仿佛走到了平坦的大道上，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所呈现的细节虽然多，但富有条理。如果说海阔天空和冒险经历是笛福作品的要素，它们对于奥斯汀来说则毫无意义。她的世界是一间客厅，这里有谈话的人，他们的交流就如同一面面镜子，映照出各自的性格。而当我们已经了解奥斯汀笔下的客厅及客厅中人物交流所反映的东西，只要一接触哈代的作品，我们又会感觉晕头转向。我们顶着星光，置身于一片沼泽之中。此时，心灵的另一面开始显现——这是人在孤独寂寞时才会出现的阴暗面，而非有人陪伴时的光亮面。在哈代的世界中，我们要处理的不是人与人的关系，而是人类天性和命运之间的关系。

尽管这些作家笔下的世界千差万别，但每一个世界内部都是和谐一致的。每个世界的创造者都小心翼翼地遵守自己视野中的种种规则，所以，不管他们给我们带来多么大的紧张感，他们绝不会在一本书中夹杂两种不同的东西，让我们困惑不已。所以从一个杰出小说家的作品读到另一个杰出小说家的作品——从奥斯汀到哈代，从皮科克到特罗洛普——我们就好像是被拧着连根拔起，一会儿落到这儿，一会儿落在那儿。读小说是一门困难而复杂的艺术。如果你打算运用能被称作是伟大艺术家的小说家们向你提供的所有东西，你不仅要具备极其犀利的洞察力，还要具备非常大胆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