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岁高龄的婆婆,耳聪目明,心里清亮,按老家的习俗,凡出阁女子的称呼是在其姓氏后加个“姑娘”,于是,“马姑娘”的名字便陪伴老人七十多个春秋。
记得三十年前,跟男朋友第一次回老家,婆婆已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妪,跟我四十几岁的亲妈简直差着辈儿。透过厚厚的镜片,我唯觉语速快、方言浓的准婆婆像大田里一株纯朴的高粱,或村口一棵弯曲的老树。
“老三家戴个眼镜,可有学问啦!”
“仰头昂脸,大大方方!”
儿子出生后,婆婆看着胖乎乎的孙子,夹个包袱就跟我们到洛阳带孩子,不管不顾公爹的衣食住行:“老大人有手有脚,还能冻着饿着?谁带孙子,我都不放心!”
婆婆难得的好脾气!寒冬腊月,我天天有早读课,五点钟就得起床。小儿哭闹,老公贪睡不耐烦,婆婆总是拿个小褥子包着小孙子放进自己热乎乎的被窝;老公贪玩儿,喜欢和狐朋狗友喝酒打牌,甚至孩子头疼脑热,他也照玩不误。有一次,我鼓动婆婆:“妈,赶明儿你见他回来,就包了包裹,执意回老家,就说见不得他甩手掌柜的样……”婆婆满口答应:“看我咋整他!”那天放学回家,见老公在前边走,我蹑手蹑脚尾随,净等着看好戏,眼见他进了婆婆的屋子,我溜着听墙根儿:“乖,别再打牌了!想吃点啥?我做!”老天爷!我像泄了气的皮球。
见我回家,婆婆眉开眼笑:“彩屏,我狠狠打了他骂了他,可替你出气啦!”我抿着嘴乐,连毛毛雨都算不上,还暴风骤雨?我的婆母老娘,我总算见识了啥叫菩萨心肠!
2008年公爹去世,怕婆婆孤单,我执意接了她和我们一起生活。其时,婆婆已经83岁,身体尚好,只是我家铺的是地板砖,我最担心的是地面光滑,多次提醒她要小心。
怕啥来啥。那年“十一”,老公和单位里的人一起去旅游,我带着小女儿在楼下玩耍,晚上九点多回家,看着婆婆屋里黑灯瞎火,想着她是一天劳累,早早睡了,就没打扰她。谁知第二天一早,才知道婆婆昨晚上卫生间时摔倒了,怕惊了我,就咬牙坐等天亮。看看婆婆胳膊肿得水桶一般,我早已泣不成声,赶紧送婆婆去医院。
每每和老公谈及此事,我都后怕:婆婆这个人太固执了,要是有啥好歹,我良心何安?老公说,妈就是这样的人,她从来不愿给别人添麻烦。也是,公爹在弥留之际,一直喊着小儿子的名字,可婆婆硬是不让他们给我们打电话,还反复给别人解释说:“老三孩子小,回家不方便;老三工作忙,耽搁不起;老三也不是医生,回家顶啥用?这些年治病,花了老三好些钱……”哎,婆婆心里总想着我们!
近几年回老家探亲,婆婆一见我就合不拢嘴:夸孙男嫡女聪明,夸哥哥嫂子孝顺,夸她福禄绵长,夸她吃穿不尽……只可惜,一来我们工作忙,孩子学习要紧,二来一下子添几口人吃喝,怕哥嫂麻烦,三来儿女回家水土不服,总是上吐下泻,自然每次回家,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最怕离家那一刻:婆婆到车前送我们,哥哥嫂嫂说,妈怕哭得老三走不了;老公从来都是一上车就不扭头,他怕倚门而望的老母亲看见他的眼泪。
突然想起几句诗来——
眼泪就在眼边等着,
只需一句话,
一句话就会碰落,
你莫惹我。
别离的苦和相见的甜,应该是这些年来生活中最感人的场面,也是人生中浓墨重彩的华章。
婆母老娘,谢谢您让我在人生的剧场上,一次次泪眼婆娑,一次次牵肠挂肚,一次次感悟亲情的醇厚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