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还没叫头遍，夜幕中还是满天星光，我家门前大路上便响起了清脆的牛铃声和哐啷哐啷的架子车声。父亲准备好了干粮和水，急急地把我从睡梦中叫醒。我们要去离家十八里地的郁山煤矿拉煤。

顶着弯月，披着星光，温顺的老黄牛自顾跟着前车向郁山前行。父亲驾着车，我躺在架子车上，山路坑洼不平，颠得我骨头都快要散架了，可实在太困，我裹上父亲的厚棉衣又眯上了眼。

日头冒红的时候，我们的车便来到了郁山煤矿。还好来得早，排队、叫号、过秤，红日刚露半个脸时，我们便装好了煤踏上回家的路。

出煤矿便是一个漫长的大坡，空车向下，重车向上，坡上坡下蜿蜒着两条由牛车、驴车、马车、人力架子车、手推车组成的车辆长蛇。

坡上的道路正在维修，铺着龇牙咧嘴的乱石，堆着黏土与黄沙。上坡的载重车辆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痛苦地颠簸着、挣扎着。我们的车也嘎吱嘎吱响，每遇颠簸路段，车子响得更厉害。父亲庆幸提前几天对车架和铺板进行了加固，要不然煤车随时都会散架。

我前边牵着牛引路，父亲不时训斥着：长点眼，拣好点的路走。可哪里能挑得出来，一路上都是乱石交错，坑深坎险。一辆架子车轮胎爆了，红色的胶皮内胎翻到黑色外胎外边，几个人把车移到了路边。远处还有一辆载重的马车，也不知道为什么斜翻在路边的沟渠里。

交通拥堵，走走停停，路边不时就会见到抛锚的煤车和挑煤歇脚的汉子。我和父亲心中暗暗祈祷，老天保佑我家的车子轮胎不被扎破。可就在过一个陡坎时，车身猛地倒向一边，右边那个圆圆的车轮卧倒在地，变成了半圆，父亲被卡在车把里，煤也撒了一半。过来几个赶车的、挑煤的人，扶起父亲，把还剩半车煤的车子抬到路边腾开道。

望着眼前的路，父亲无可奈何地叹着气。从附近远房亲戚家中借来一个能承重载的新车轮，打扫干净撒落的煤灰煤块，重新装车上路。

夜幕降临，星光闪烁时，我们终于回到了家中。夜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平坦宽畅的柏油路修到了家门口……

时光穿梭，转眼间30多年过去了。如今，梦已成真！柏油路早已通到村村寨寨，角角落落。

前几天从老家回城时，我让儿子开车去郁山，想重走一次童年那段艰辛的拉煤路。

宽阔的乡村大道，像人工从天上整齐裁剪下来的黑色玉带，锁了白边、镶了金线，在绿荫中、田野间向远方铺开、延伸。路边不时点缀着各具特色、设计精巧的农家院落。汽车在大道上平稳行驶，10多分钟便到了郁山脚下。

不见了尘土飞扬、山石裸露，如今，这里成了郁郁葱葱的郁山国家森林公园，浓荫凉亭精巧别致，石板小路曲径通幽，红色的观光道路在山间缠绕……

我和孩子们讲起了童年来这儿拉煤的故事。上初三的女儿一脸难以置信，笑着说我讲的是童话故事——“爸爸历险记”。大学毕业的儿子将信将疑，说国家在西藏都修了通往青藏高原的天路，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建设了港珠澳大桥。远的不说，咱这小县城如画一样的快速通道、平坦的新国道、宽阔的高速公路，条条大道，横贯东西，纵贯南北，去北京也就半天时间，就连崇山峻岭、沟壑险峻的黄河岸边也修通了用来观光的沿黄生态旅游公路，哪里会有十八里路要走一天的事。

是呀，如今的路已不再只是方便人车通行，小城里还建成了许多唯美的七色彩虹路、网红打卡路、乡村自行车赛道，还有通往各个特色山庄的景观大道、致富走廊。

小村的路、小城的路、通往外面世界的路，条条相连。夜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在天有灵的父亲对我说，他也看到了我童年时梦中的路。如今这些路，比我梦里的路更多姿、更多彩、更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