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环山,山坳底部,是大片的树梢。
若不是风拨开树梢,露出一角高翘的瓦檐屋脊,或者忽然冲出一声嘹亮的鸡啼,你是不会想到下面还有个村庄的。
万安山北麓的流水,用万年的耐心在山坳底部凿出了一条沟,从西北两山的夹缝中挤向山外。上徐马村,就隐在这条沟里。
北面是龙山,高昂着头冲向东南,仿佛要吞下蜘蛛岭。西面蹲踞着虎山,虎尾扫向龙尾。当地流传着一个传说,龙、虎、蜘蛛相斗,最后都留了下来,共同守护这一方福地。
万安山横亘东西,却有意在上徐马村西留了一个口,连通山南山北。古时从伊川吕店、彭婆一带到洛阳,都从此过山,沿沟而行,出龙山与虎山的夹缝,再渡伊河北去。
龙盘虎踞之地,又临古道,必然历史悠久,人杰地灵。在上徐马村中漫步,古宅、古树、石桥、石寨,处处古迹,处处故事。夕阳西下的时候,北龙山披着金光,西虎岭耸成黑色的剪影,群鸟驮着晚霞飞过,羊群从山上归来,一种苍茫悠远感就会从心头升起。
相传,当年袁天罡随从武则天登南山,审视这里的地形,颔首曰:福地也。旁边有人就记住了这句话,随后率族人迁居于此,垒石为墙、为桥、为路,覆草、覆瓦成屋。山上树木苍苍,沟中溪水潺潺,牛羊铃声叮当,庄稼青青黄黄。溪边的皂角树上挂满了长荚,绿荫笼着洗衣的女子……
和平年代,因地处要道,村北龙尾的平坦之地成了赶集的市场,人称“装货岭”,不少人家耕读经商而致富。战乱来了,村民也不缺保卫家园的勇气和智慧,徐、马两姓合力在四壁峻峭的虎岭上筑了一座石寨,石墙有数米之高。而今,寨墙半颓,荒草离离,风吹寨墙,似有哼唷声潮水般涌起……
走过小石桥,可以看到一排四座相连的老宅,大门朝南,背龙山而面溪。上马石,莲花抱鼓石,木雕门楼。临街墙上,留着三三两两的“匾池”。跨过木门槛,迎面有精巧的砖雕照壁。这是徐氏宅院,房屋虽已褪去当年的繁华,廊下石柱础上,大象的长鼻依旧生动。
这排宅院里,清末民国时出了一位闻名遐迩的人,他叫徐培斋,因廉洁奉公、剿灭贼匪、兴办教育、保护农桑,被称为“剿匪英雄”“一代儒侠”,至今洛阳城还流传着他的故事。
这里生活过一个聪慧沉静的少年。少年常披着朝霞,坐在门前树下读书。18岁那年,学业有成的他从洛阳回到了村里,拿出家产,办起万安山下最早的一所新式学校,教大家识字、唱抗日歌,给教员、学生、村民讲外面的世界。他的家里常来远方的亲友,学生自愿带着他们穿过古道,奔向山南。
有一天,青年拥别新婚有孕的妻子,翻过了万安山。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女儿出生了,长大了,妻子依门伫望,华发渐生。可是,远行的人啊,你在哪里?万安山静默无语,皂角树岁岁抽绿。多年以后,干了大事的学生深情地怀念他,人们才慢慢知道了他的故事。1938年秋,中共豫西特委派他回到家乡,以办学校为掩护,设立地下交通站,不少同志在此隐蔽、转移,大量文件、信函安全地送往山南,很多热血青年在他的引领下参加抗日队伍。后来,交通站完成使命,他离开家乡,跟着皮定均的部队浴血奋战,身经中原突围等许多战役。在盐城战役中,他身先士卒,壮烈牺牲,年仅27岁。
这位英雄的名字叫徐恩广,是徐培斋的侄子。如今,他创办的学校里,当年的土墙瓦房还在,党小组开会的地下石窑洞还在。站在逼仄暗黑的窑洞前,仿佛能看到那坚毅英武的面孔,那照彻长夜的不灭的灯光。这所学校,培养了很多人才,也养成了家家重视教育的村风。他的故居,被辟为红色教育基地,一批又一批的人来到这里,庄严地面对党旗,举起右手,重温誓词。
青山巍巍,古树苍苍,英雄浩气,日月同光。这片老宅和石桥石寨一起,和龙山虎岭一起,和雄伟万安一起,承载着历史的荣华,承载着红色的记忆。微风吹过,当年情、当年事,甚至当年的说话声、读书声、唱歌声,也在树间瓦上细细作响,把旧时风物、人文传说和英雄故事一并延续。
时光流转,古道改变,小溪断流,上徐马一度成为地僻水缺的穷山沟。如今,万安山建成了山顶公园,入口就在村西。两路公交车,每天四次在村中停靠。村民大多已搬到了龙尾居住,深井水通到了各家各户。党建广场上,老人在健身器材前悠然地聊天。乡村大舞台旁,张贴着村里评选出来的优秀党员和道德模范的彩绘。
老树老房还在,石桥石墙还在。你若有闲,就来村里转转吧,探一探龙山虎岭,看一看老树老房,走一走石桥石径,听一听英雄故事,话一话乡村变迁,你的心头一定会升起豪情: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