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里的水泥地上，脚就把不住地。

森如是对我说。

多年前，我下乡插队的时候，曾跟在森的屁股后面，给生产队的牲口割草。跟着他，总是能够找到水草丰茂的地方。夹河滩的沟沟岔岔，森闭上眼都能信步而行。他在我的眼里，就是能人，割的草总是比我多出好几倍。那时的森，少年的肌肤绷得实实在在，在日头的常年爱抚下，脊梁黝黑发亮，仿佛往外浸着一层油。

别人割草，总是披一件旧衣在身上，背草的时候不磨身子。而森则不，那件蓝色发白的上衣搭在箩头襻上，赤着脊梁背草。我问其缘由，森也实在，说，衣服磨烂了，还得补，磨糟了就不能用了；皮肉磨烂了，还可以长好。也是，那年月富裕的家庭不多，森的家庭更是在平均线以下，那件半旧的衣服是森的体面呢。天长日久，森的后背磨砺成为“铁背”。这样的铁背，背过一二百斤的粮袋子，也背过成筐的煤块子……背过了数十个春秋。

如今，森的儿子、儿媳进了洛阳城，老伴为了陪儿子，也到了城里。森在城里待不住，独自一人留在村子里。夹河滩的耕地少，那点地不够森脚踢手扒拉的，他就想着再干点啥。森不很了解乡村振兴什么的，但想着多挣点钱，把自己的日子过到平均线以上，过得体面点，总是没错。不能再过以前的那种日子了。森就想着寻找适合自己的致富项目。

森已年过花甲，劳动强度不宜太大，就在他人的启发下养起了羊。养羊，在夹河滩不多。村子靠近伊河畔，堤外滩涂也有放羊的场地，在夹河滩也是得天独厚了。

我问，哪种羊？森说，绵羊，肉多。山羊肉少好跑，费劲，我这年龄吧，跟不上。另外，现在人的生活好了，羊肉比羊毛、羊皮值钱。

村边有一处空闲的旧院落，稍微一拾掇，森就做了圈羊的地方，晚上大门一锁，就可以放心地回家睡觉。难道不怕贼偷？不怕！现在乡村社会治安好多了，还有“天眼”。你没看到，有的人家大门上就安装有“天眼”。再说了，现在都是勤劳致富，小偷小摸的，发不了家，还落个不好的名声，方圆左近的，将来说媳妇都难。

就这样，森买了几十只羊，做起了羊倌。时间久了，村里人都叫他“羊倌森”。倒也简单明了。

白天，森去放羊。走近圈羊的地方，森老远就听到羊们的召唤，一打开圈门，羊们都冲着他亲昵，抵抵腿，蹭蹭身子。他也扒拉扒拉羊们的头，柔柔的，暖暖的。羊们在伊河滩吃草，时聚时散。森寻一惬意处，躺下，望向蓝天，一簇簇白云在列阵，在缓缓移动。森的身边，也是一簇簇的“白云”，在缓缓地移动着吃草，高一声低一声“咩咩咩”地叫，美好的梦想就油然而生。其实不再是梦了，除第一年收益少点外，以后的几年总是有一半的羊只出栏，也总是有数十只羊羔卖出。森告诉我，不愁卖。对面伊河南岸的火神凹有一处牛羊交易市场，牛羊的需求量通是大着哩，可抢手。致富奔小康，全靠这群羊了。

就靠着这群羊，儿子在洛阳城里买房，森拿了大头。森还不时地把新鲜的玉米糁和自己种的蔬菜，送进城里，自觉这个“后勤部长”也算是称职了。闲暇时，森也去村里的老年活动中心打打牌，或者与人喷喷，抑或在健身器材上扭扭身子甩甩腿。

那天，与森拉呱了很久。森穿着夹克，戴着棒球帽，不时地与过往村里人打着招呼，很是自得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