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下着雨，我出差在外。办完事正在赶回宾馆的路上，头上被冷雨浇着，脚下踩着积水，路边一家连锁快餐店的招牌泛出温暖的灯光，我毫不犹豫就躲了进去。一股热乎乎的乳香扑面而来，还未到饭点，食客稀稀落落散布在几个角落，门外是浸透了淅沥秋雨的阴沉天幕，这里显得格外干爽、安静和安宁，一种熟悉且欠违了的情绪涌上心头。我不打算急着回宾馆了，买了饮料、薯条，选了靠窗的座位坐下来歇一会儿。

就在这时，我看见斜对面的长沙发上斜倚着一个人，一个中年汉子，他已经睡着了，双手放在胸前，抱着一个黑色的皮包。我想他也是在急匆匆赶路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借口可以在这里小睡一会儿吧？别样的惬意。

雨没有停的意思，大玻璃窗外，车水马龙、红灯绿酒都显得迷离了。

耳边传来一声深长的哈欠，不用看就知道那汉子醒过来了。他坐起来，看见我，抱歉地笑笑，仿佛是自语又仿佛是对我解释，怎么就睡着了呢？河南口音。我向他笑笑，表示都是出门人，能理解。他立即笑逐颜开了，向我举了举手中的饮料杯，一个友好的示意，我也照此回敬，礼尚往来。

他就大大方方地坐到我对面来了，问我是来进货的吗？在这座南方最繁华最热闹的城市里，十个人里大概有八个是生意人。我说出公差。他可能也听出了我的河南口音，问我是哪儿的，我说洛阳。他一下子兴奋起来，说原来是老乡啊！他是商丘人，来进货的，经常来，今天下午刚把货发走，自己坐晚上的火车返回。

他说他每次都是坐晚上那趟火车回去，这段时间他一般会来这家离火车站最近的快餐店吃汉堡，他买的是普通列车，等待他的是二十几个小时“哐哐咚咚”的旅程，不过他也习惯了。这里的服务员态度好，从不赶他走，尽管他不喜欢汉堡，他还是乐意来这里填饱肚子，在暖洋洋的乳香里打个盹儿。

我开玩笑说就刚才那样，跟在自家似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做生意跟打仗差不多，太累，顾不了体面不体面的，本来可以在宾馆睡，但宾馆过了中午12点就得加算半天房钱，不划算，做生意嘛，总得算成本的。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得回宾馆了，站起身向他道别。他满眼留恋，嘴里却说“您走好啊”。

出了快餐店，踩着一个个小水洼，走在繁华的大街上。我想，那汉子的眼睛一定把我的背影送到视线不能及的地方，这个孤独的想找人聊天的生意人。

从他并不考究的衣着来看，他肯定住在条件一般的旅馆。他做着多大的生意呢？不知道。我想，能穿过半个中国来进货的，肯定不是卖针头线脑。为了省几个房钱，就到餐馆里来打盹儿，也肯定不是钱财多多富得冒油的大商人。他扳着手指头算细账，省下每一个能省下来的钱，不惜苦着自己，把成本降到最低，幸好这里有家快餐店，还有长沙发，还有不撵他出门的服务员。

我经常在这里那里的报纸杂志上读到某某商界大佬的业绩，感受到他们耀眼的光芒，但我相信生活中中原汉子这样的中小商人更多些，更可触可摸，他们一滴汗水一分钱，一份力气一成利润，不容易，但也坦然，比如能在快餐店里睡个香甜的觉，能和一个陌生人快乐地聊会儿天，能毫不顾忌地说自己如何从衣食住行里抠出钱来以降低成本。

这趟买卖他能赚多少？我想像他的货出手了，朗声唤过儿子或是闺女，还有笑眯眯的老婆，走哇，逛大街，相中啥买啥!

这样的人生是何等世俗、生动、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