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核磁共振时,年轻的女医生接过轮椅推父亲进检查室,让我在门口等,一会儿又喊我进去,说她无法把父亲弄到检查床上。
我站在轮椅侧面俯下身,让父亲双手抱住我的脖子,我用“公主抱”的方式,熟练地把腿脚不听使唤的父亲抱到了检查床上。
其实,抱起父亲时,我内心是崩溃的,久病的父亲瘦得让人心疼,但我只能忍住眼泪,做出风轻云淡的样子,告诉父亲很快就会好起来,我准备带他去三彩小镇看工匠烧制仿古唐三彩、去平乐参观牡丹画创意园、去龙门石窟看看变化。
我出生在孟津麻屯的一个偏远农村,我始终认为我的父母是天下最好的父母,我的原生家庭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
父亲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上过八年学,在那时的农村算文化人。他写的毛笔字可以作临帖,花鸟画与猛虎图画得栩栩如生,很多街坊家挂的中堂画都出自父亲之手。父亲还拜师学艺,掌握了仿古唐三彩的制作技术,靠技术转让,使我家在村里率先致富。
小时候,父亲忙了一天无论再累,晚上都要在灯下给我读四大名著,教我背唐诗宋词,还让我和他一起“啃”全是繁体字、文言文的中医典籍。和父亲一起读过的书多了,我上学后,从来都不怕写作文。父亲也在三十多岁时,靠自学考取了行医资格证,成为悬壶济世的中医师。
那时农村交通不便,旅游还很奢侈,我在学校听老师说洛阳有个龙门石窟,就回家和父亲说想去看看。一个星期天,父亲用自行车带着我走了七八里山路,赶到一个公交车站坐上车,中途转车三次,才终于看到了龙门石窟。
我出嫁时,找的对象家在县城,来迎亲的大都是他同事,甚至有人嘲笑他在县城工作,怎么会找了个农村女孩。结婚当天,他们看到了我家宽敞气派的四合院和我父母待人接物彬彬有礼的风度,都开始羡慕起他来。
结婚后,在柴米油盐做饭带娃的烟火生活中,我经常感到心力交瘁。有一个下雨天,不到半岁的儿子在家里哭闹不止,我只好打着伞抱着他去雨地散步。突然一不小心脚下一滑,就在身体失重即将倒地的一瞬间,我凭着母亲的本能,把儿子护到了身体上边,自己却以最危险的角度,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那一刻,我感到悲观绝望,却不想求助父母,怕他们知道我婚后的日子过得这样凄苦,只能自己偷偷地哭。仿佛有心灵感应,父亲突然打来电话,问我在干什么,说他一直心跳不安,准备来县城看我。本来想对他报喜不报忧,但接听电话时,我还是忍不住泣不成声。很快哥哥就开车和父母一起赶到了我身边,照顾我度过了人生最艰难的时刻。
时光匆匆,岁月无情,如今父亲到了耄耋之年,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曾经在我眼里无所不能的父亲,开始像个孩子一样,需要我的照顾。虽然我奋斗至今,仍然没过上理想中的生活,但与他情深似海父女一场,为报他的养育之恩,我将竭尽所能,做到像他对我一样,对他有求必应,在他面前,装作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