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俗之人,难有不嗜浮名的。这浮名,大抵是指一时的仕途得意,高官厚禄,而不是千百年后依然可以被人记起的声名。
杜甫说:“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一个“绊”字,道尽了人生得失,喜怒哀乐。堂堂宰相范仲淹也说:“屈指细寻思,争如共刘伶一醉?人世都无百岁……忍把浮名牵系?”可见,“浮名”二字,是极能耗散一个人的体魄心智的。柳永才气横溢,却屡试不第,“屡试不第”正说明他没有断绝追名之心。谁让他在《鹤冲天》中,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惹恼了宋仁宗呢?不然,就不会有“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的幽怨了。
而“以诗酒自适”,一向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李白,在他的浪迹生涯中,最难摆脱的还是”逐浮名”的窠臼。他二十五六岁出蜀东游,漫游过长江、黄河中下游的许多地方,一度抵长安,争取政治出路,但还是失意而归。天宝元年(公元742年),他被玄宗召入长安,供奉翰林,作为文学侍臣参加草拟文件等工作,不满两年,即被迫辞官离京。公元757年冬天,李白抱着消灭叛乱、恢复国家统一的初衷,不成想却裹入了李亨、李璘兄弟骨肉战争的漩涡。成事后的李亨将李白丢入浔阳死牢,幸有兵马副元帅郭子仪冒死相救,李白才免于杀头,被新皇帝下诏流放。寒风凛冽,波涛滚滚,一叶扁舟载着五十七岁的李白逆流到了夜郎。公元759年,李白在巫山得赦,欣喜若狂,提笔赋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此后,他继续在黄河、长江的中下游地区漫游,仍然关心着国家大事,希望重获朝廷任用,但终归事与愿违。
李白是一个果敢坚决的行动者、一个不受金钱和社会规范束缚的苦行僧、一个高度自信而又四处碰壁的幻想家,任何时候他都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生活型诗人。正因如此,他功成身退的理想至死不灭。“东山春酒绿,归隐谢浮名。”是诗仙李白《留别西河刘少府》中的两句。这时的李白,将“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的忧愤化作了“闲倾鲁壶酒”的散淡,字里行间固然可以读出他落寞悲凉的心境,但毕竟他已开始以自觉的方式化解着人生的矛盾和痛苦。
尘世之间,不牵系浮名的文化人,终究是少之又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难说没有几分无奈,但终究是梦醒之后的情感顿悟。梦一旦醒了,该作别的作别,该放手的放手,路可以有拐弯的地方,心思当然可以延伸到另一个美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