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伊洛盆地的牡丹花刚刚凋谢,从老家传来同叔去世的消息。初闻噩耗,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客厅的果盘,果盘里放着十几颗伏牛山的山楂,圆润,饱满,如同桂圆大小。
我想起家乡小镇的同叔和他的山楂。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女儿刚刚三岁,同叔进城,他带着一个鼓鼓的蓝布提兜,小心打开后,里面露出一堆新鲜的红果,这是同叔自家树上结的山楂。这是伏牛山独有的品种,颗粒大,果肉厚,山楂果通体发出红宝石般的色泽。
当年同叔送的山楂果,无意间帮了我家的大忙。当时女儿有积食症状,我去买了一盒山楂丸,因有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女儿不肯吃。刚好同叔送来山楂,女儿看到晶莹的红果那玛瑙般的色泽,愉快地接受了原生态的山楂,食之如饴。女儿的积食症很快治愈。
第二年端午节,我回到家乡,见到了同叔家的那棵山楂树。那是一棵枝干遒劲的山楂树,有小碗口一样粗细,一人多高,枝丫上长着许多小短刺,立在农家瓦屋前,在破旧的泥墙小院里枝繁叶茂,开的花洁白而明媚,如同一朵云飘在屋脊上。
前几年寒假,我带着大学毕业的女儿回乡看母亲,闲谈时母亲说,同叔不小心扭伤了腿。我买了一箱纯牛奶、一串香蕉送到同叔家,同叔千般推托后收下。同叔的儿子晚间带着一兜土鸡蛋来回礼,他向我和母亲打声招呼后,放下鸡蛋扭头就走。母亲拎着鸡蛋追到门口没追上,叹口气说:“你同叔这人真是的!”
在老家小住了几天,有关同叔的片段渐渐连贯了起来。
同叔姓张,1946年6月,同叔随伊洛独立团参加了著名的中原突围。一场血战后,同叔与部队失联,返乡务农。
新中国成立后,同叔在生产队的鬼沟菜园看菜。鬼沟,林阴蔽日,草木森森,夏秋之际,磷火闪闪。冬闲时,同叔让生产队派了三个劳力,到山上挖了十几棵野山楂树,种在菜地的周边。同叔说,把野山楂树嫁接后,第三年让社员吃上山楂。
寒来暑往,菜园割完最后一茬韭菜,收完过冬的大白菜,菜园边的十多棵山楂树红了,唯独一棵山楂树,结的山楂是青的,怎么也长不红。几个社员摘下几个青山楂品尝,咬了一口,酸涩难咽,纷纷扔下。
同叔带了十几斤青山楂,请教了一个老中医,意外获得青山楂制果脯的方法。
那年腊月回乡,到同叔家小坐,同叔拿出青山楂做的果脯招待我。我尝了一块果脯,是一种别样的味道。同叔盯着通红的炉火,轻声感叹道:“人生如山楂味,大多数人一生如青山楂,酸涩带有苦味;少数人一生如红山楂,酸甜兼有,回味悠长。”
同叔下葬时,半个镇子的人都来送葬。出殡队伍路过鬼沟时,菜地边那些山楂树花儿盛开,洁白得如同云朵,看着同叔一步步地远离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