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南山的朋友打来电话说,山里的牡丹开了,快来看吧,花开有期,可不等人啊。朋友一说,我便动了心。也是,天地有节,四时有序,花不等人,春天又何尝不是?
南山,是万山湖畔的鹰嘴山,山上的村叫王村。我老家在鹰嘴山北面山下的黄河岸边。人们习惯把山上的村,叫南山。
南山于我如旧梦。早年,山上穷,山下的姑娘不往山上嫁。我姑姑倔强,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嫁到南山。每年春夏,母亲把一些时令鲜蔬,用袋子装好,让我给姑姑家送去。上去山,再翻几架岭,就看见姑姑家的窑洞小院。
姑姑特别看重血脉亲情,一见我来,高兴得不得了。接住菜,把我迎到屋里,简单问问爷爷、父母的身体,就赶紧系上围裙,剥蒜择葱,和面擀面。然后,从鸡窝里摸出一枚尚有余温的鸡蛋,敲在碗里,放上葱花打散,在锅里一煎,黄中带绿。面碗里,浇上蒜汁,淋上辣椒油,煎好的鸡蛋一放,让我欲罢不能。那时候,生活不富裕,吃上一碗蒜汁鸡蛋捞面已经很奢侈了。
有一次,我跟着姑父去挑水,井在沟底。这哪是井啊,就是一个大的石坑,泉水从石缝里流出。人沿着斜坡下到坑底,用瓢将泉水刮到桶里。人多的时候,自然要排队。我发现南山人的水桶与众不同,都有用柳条窝成的一个圈,卡在水桶内沿。后来,我才知道柳条圈的妙用,能防止水往外溅。
水在南山人心里金贵。姑姑家用水就很讲究:洗脸水用来和煤,洗衣服的水静置后再用来饮牛,刷锅水用来给猪煮食。循环利用,一点儿都不浪费。
后来,我在乡里工作时,曾在南山驻队,主要任务是改厕改水。彼时,南山人都使用旱厕,夏天,臭气熏天;若要遇上雨天,雨水灌进厕所,粪便溢出,既不卫生,还滋生蚊虫,传染疾病。当时,改厕采用“双瓮漏斗”式。这种厕所,因为密封,既不滋生蚊虫,粪便又能很好发酵,增加肥效。改水就是让每户在院子或者门外空地上建一个水窖,一个水窖能储存几十立方米的水,对一个农家小户来说,基本解决了人畜一年的用水。
1997年,黄河小浪底水库建成蓄水,我的老家整体搬迁到黄河以北的焦作孟州市,我也因工作原因,在城里安了家。姑姑随孩子在外地生活,我去南山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
心动亦如花开,错过也会凋零。春深四月,旧地重游,也不纯粹是为了看花,此时的洛阳城,正延续着“花开时节动京城”的盛况。朋友之邀,多半的意思是想让我感受一下山村的变化,感受一个充满生机的南山。
南山牡丹,东一坡西一洼竞相绽放,把春天的故事推向高潮。红的、白的、粉的,开放的,尽情地开,醉了春风,也醉了赏花的人。那些没有开放的,花苞形如红了嘴的仙桃,圆鼓鼓的腮帮,似乎已经裹不住那几欲喷薄的红、流泻的彩。它们立在枝头,张望着,只待有缘人的一声轻唤,就会“噗嗤”笑出声来。
花丛间,一位姑娘把画板支在一株牡丹前,一手托着颜料盘,一手挥动画笔,神情专注。画着画着,那牡丹就扑棱棱地开了,姑娘起身端详,俊美的脸庞,如花绽放。
和洛阳城里的牡丹相比,南山牡丹品种单调,更缺少精品,但丝毫不影响赏花人的热情。他们像蜜蜂一样在花丛间穿梭,闻香、留影、拍视频。
赏完牡丹,朋友说,冰箱里有肉有菜,咋吃?我几乎不假思索:来一碗蒜汁鸡蛋手擀面。
趁着做饭的工夫,我在村里转悠。多年不见,南山旧貌换新颜。黄河生态廊道穿村而过,两旁垂柳婆娑,松柏青翠,小型花池里,也种着牡丹。村民们都从原先的沟里搬了上来,沿路盖上了楼房,白墙蓝瓦整齐划一,时尚气派。几家农家饭店里,坐满了人。凉拌蒲公英、栾芽、红薯粉条成了春天餐桌上的美味,赏花人吃得高兴,说那是充满烟火气的乡村味。
乡亲们相见如故,热情地拉着手,非要我去家里坐坐。他们说得最多的是乡村的变化。我提起当年改厕改水的事,他们说,自来水早就通到院子、厨房里了,家家户户都用上了水冲式厕所。说着便起身示范给我看,果真,手一拧,水就哗哗地流出来。
出门,向西一拐,上个小坡,就到鹰嘴山最高处。木质长廊、观景台上,赏花的人登高望远,陶醉在一方山情水韵中,纷纷举起手机拍照。山水有情,藏秀于层峦叠嶂之间的万山湖,天光云影,波澜不惊,温润如碧玉,有意做出“摆拍”的姿态,与游客真情互动。
“这几年,国家实施精准扶贫,开展新农村建设,推进传统农业转型升级,牡丹产业基地、鹰嘴山露营基地、青少年野外训练基地应运而生……”吃饭时,朋友扳着指头,如数家珍。
我开玩笑地说,日子惬意,精神头就足。你看过去弯腰弓脊的男人们,如今支棱起来了,先前那些松垮的女人们,如今走路都带着风……
在场的人都笑了。我忽然觉得,他们的笑容赛过山坡上那朵朵盛开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