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我们学校任教的时候,我确定她带着火焰。二十多岁,特别有活力,还总是把我们引燃。她教我们初一语文。上她的课,我们总是瞪着眼,张着嘴,像垂涎一道美食,痴迷其中。她偶尔跟我们幽默一下,整个教室沸腾了,笑脸像野地里绽放的花。
她和其他教师不一样,她还教我们唱歌。“抓把泥土试试风,放开长长的线……”这首歌叫《三月三》,三十年后的我,只记得这一句了。她踏着风琴,边弹边唱,身子也合着节拍。她唱一句,我们溜一句。其他班的孩子,挤在窗户外,垒起了笑脸墙。我们笑着,扯着嗓子,晃着脑袋,甭提多自豪了。
她选班干部要进行竞选,而不是直接指定。我也是候选人,但我落选了。那个同学在竞选演讲时,引用了《少年中国说》:“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同学们震惊了,从静到掌声雷动,像燃放了一挂响鞭。他最后干班长,我当纪律委员。班干部不是好当的,隔三岔五要到她的办公室里开会,并且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刚开始,我们相互攻击,就知道批评别人和掩饰自己,俗称“吵架会”,声音可大,争得脸红脖子粗。不争论完,她就不说话,笑着看我们,等静下来,她开始点评。渐渐的,我们学会了反思自己,不总是盯着他人的毛病了。
她还带我们春游,到万安山。走走看看,一起唱歌,一群人瞎吆喝,真是载奔载欣。在白龙潭草地上坐下来,围成一个圆圈,挨个表演节目,又跳又唱,那个高兴劲儿,甭提了。她还让我们作诗,看景作诗。大家挖空心思弄几句,念出来大家听听,总能得到她的鼓励。
元旦还能收到她的贺卡,每一句话都是她亲手写的,每个人的都不一样。我依稀记得,因为我叫陈俊峰,她这样写道:“你是一座巍峨的高山,负责任,有个性。新的一年,希望你在学习方面勇攀高峰。”我看了无数遍,给爸爸看,给奶奶、妈妈念,还和同学们交流。我觉得这几句简单的话,不是语言,是能量,把轮胎的气打得足足的。
印象最深的是她念我的作文,两班轮着念。我埋着头,红着脸,很害羞。感觉大家都在看我,目光像手电筒,光束都照过来,后背感觉热热的。我不敢抬头,怕掩藏不住激动的心情,还怕同学说我骄傲。念完,她开始点评,我感觉我的耳朵失聪了,什么也听不见,听不见老师的表扬,也听不见同学的掌声,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地跳,快要跳出来了。她越念我的文章,我每次就越想写好,天天翻看作文书,一本一本地摘抄优美词句。我喜欢那害羞的感觉,那种感觉比吃糖甜。
后来,我也当了教师,深深知道遇见一个好教师,对于学生该是多么幸运的事。教师是学生生命中的重要人物,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可能成就学生,点亮他的人生;也可能伤害到学生,给学生的人生笼罩一层阴霾。幼小的心灵,实在太过娇嫩,我小心谨慎地对待每一个小生命,这都是她给予我的。
我现在喜欢写一些文字,心中装着一个梦,她就是我的造梦人,三十年前已经种下希望的种子了。我四十多岁的人了,总喜欢回忆过去,渴望回到三十年前,听她讲故事,听她唱歌,一起开“吵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