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甩开膀子、挥汗如雨、淋漓尽致地像当年那样收一场麦子是我这些年来的强烈欲望,可是,这愿望一年年、一次次甚至永远地落空——现在麦收的速度太快了,在我老家,一般三两天时间就结束战斗,如果在城里稍一怠慢,就错过了一年的麦收。有两年,纵使赶上了麦收正点,可站在地头,眼睁睁地望着“轰隆隆”的大型收割机在一顿饭工夫就把一大片麦子收割精光,有力使不上的我们只能袖手旁观了。
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渐渐地,在我心中形成了一个浓浓的麦收情结:盼望麦收,想重温麦收的别样滋味。
炊烟在苍茫的黎明中袅袅升起,待我们起床,妈妈的忙碌已告一段,有滋有味的葱花辣椒酸面叶已经在锅台上等着我们。
“沙沙沙,沙沙沙……”父亲磨镰霍霍,那是清晨最美妙的声音。父亲磨镰时总要停顿几秒钟,他要用右拇指在镰刀刃上轻轻刮试,检验那一张张镰刀是否锋利。
伴着牛铃“叮当”,我们迎着清风,披着朝霞,踏上了麦收的征程。
微风荡漾,麦浪翻滚,麦香四溢,沁人心脾,举目眺望,目之所及的金黄色田畴是家乡一年中最美最醉人的画面。
月朗气爽,夜深人静,白天的热浪已经无影无踪,这时候,有不少人家借着月色,挥镰割麦,那“嚓嚓嚓”的割麦声打破原野的夜的寂静,一家又一家人的说笑声此起彼伏,让夜空飘荡着甜蜜和幸福的味道。
清风徐徐好给力,正是扬场好时机。风,在麦收期间格外金贵。有一年,一场好风刮了半天,机不可失,我鼓足劲,分秒不歇,一口气扬出8000斤麦子。
从割麦、拉麦、搭垛、摊场、碾场、攒场到扬场结束,夕阳西下,漫天云霞,当扬净的麦子堆得像小山似的时候,是庄稼人最开心的时候,人们满怀丰收的喜悦,坐在麦子堆旁,在计算一年的收成、一亩地的单产,在鉴定麦子品种的优劣。
麦秸是耕牛的必备饲草,集麦秸垛是功夫活,是艺术活,家家都会拿出最高水平,把麦秸垛做成一件艺术品,或圆或方,或长或短,垛冠和垛身要比例协调,垛身的麦秸要刷得像小伙子刚理过的寸头一样整齐;集罢麦秸垛,村里人就会三三两两在麦场上逐家评判,谁家的垛最好看,谁家的麦秸垛最大、打的麦子最多。
骄阳似火,晒麦收仓,此时,麦收之战已接近尾声,我们完全可以放松自己,或坐或躺在麦场边的大树下享受乡野清风,丰收的年景不由得让人心生雅兴,我们不时用搅耙或木锨在黄腾腾的麦子上画出各种各样的图案。
时隔二十多年,我总在怀念麦收的美好,是因为生产劳动中蕴含着特殊的魅力和趣味,只不过当时我们没有心思和精力去品味欣赏。其实,麦收是非常辛苦的,既是突击战,也是持久战。说突击,麦收期间,天气多变,要尽快将麦子收割回来,如果迟慢,遭遇阴雨,就会损失严重,老年人说,麦收是龙口夺粮;说持久,过去凭人靠畜,效率缓慢,麦收持续近一个月,当年我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每到麦收来临,总为繁重的劳动不寒而栗。
全家十几亩麦子全靠一镰一镰割,往往是刚开始,人就腰酸背痛,割麦最考验人的毅力、耐力和体力。
装麦车和拉麦车既是体力活,也是技术活,父亲教我的诀窍是:麦车先装四个角,若不,不仅装不多,还会装不牢;拉麦车的核心是两手握紧车杆,让人车一体,若不,一个小石子就能让车轮朝天。
家乡地处山区,麦车下陡坡,每次都是历险,不仅要人踩架子车尾巴来施加压力控制速度,体力差者还需人辅助驾车,一车麦子下到坡底,总是汗水湿透衣背,两腿发酸打颤。
麦车上大坡,考验的是牛的力气和精神。牛也有胆小怯场的,村里有头牛,一到坡前,任你怎样呵斥鞭抽,寸步不行,无奈,主人去商店里买来几根闪光雷点燃对牛恐吓,仍无济于事。
麦收最艰苦和紧张的战斗要数与暴风雨抢速度。早前,气象服务还跟不上,风云突变常常让农民措手不及,往往,看到西北方有乌云聚集升腾,不论耄耋老人,还是少儿顽童,都火速赶到麦场,能挑的挑,能推的推,能扫的扫,能装的装,能背的背,能扛的扛,能运的运,用最短的时间,用最快的速度,在暴雨前把麦子收好;如果风急雨骤,麦子就会泡汤,俗称“吃糊饽”。
当拖拉机代替耕牛拉碌碡,当打麦机代替碌碡碾麦场,农民一步步从繁重的麦收劳动中解放出来,麦收自然躲过不少风雨,而大型收割机的普及,真正实现了小麦的快收快打,彻底颠覆和简化了麦收的程序。我常常怀念那些充满诗情画意的麦收画面,曾一度认为,麦收已进入莫忧风雨的时代,然而,去年的小麦“烂场雨”让我们懂得:龙口夺粮这根神经永远不能松弛,只有实现麦子颗粒归仓,我们的饭碗才能牢牢端在自己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