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洛河上,一阵风起,吹皱碧波千顷。初冬的暖阳推开白云,金色的光芒倾泻而下,河面被打上高光,浮光点点,金彩变幻。两只白鹭驮着阳光飞过来,悠悠落在一片青青草地上。
白鹭栖息的地方,会有什么草呢?我和朋友们在洛河边散步,低头仔细看脚下的小草,朋友忽然说:“这是薇菜啊!”薇?就是生长在《诗经》里,被先民们采集过、吟唱过的薇吗?
仔细看,矮矮的小草,对称的绿叶,像一把把小扇子,旁边生出纤细的卷须。这不是野豌豆吗?朋友告诉我,薇,就是野豌豆。《说文解字》:“薇,菜也。似藿。”《说文》《毛传》《广雅》都说藿是豆苗或豆叶。到了宋代,学者项安世说:“薇,今之野豌豆也。蜀人谓之大巢菜。”《汉典》做了定论:薇,草名,又名“大巢菜” ……又名“野豌豆”。
很有意思的是,东汉的《说文解字》说薇“菜也”,《汉典》里则是“草名”。从蔬菜到野草,薇,经历了什么呢?
“朝采山上薇,暮采山上薇。岁晏薇亦尽,饥来何所为。”大诗人白居易写的采薇,包含着对世事和百姓的无尽忧思。早上在山里采薇,晚上也在山里采薇,一年到头,薇菜都要被采完了,饥饿时可怎么办呢?世事动乱,老百姓只能采薇度日。现在我们去挖野菜变换口味,固然是生活中的小小情趣,但在古代没饭吃的时候,那一棵棵小小的薇菜,见证了人世间多少痛苦和无奈。
但是,在童年的多种杂草里,我最喜欢的就是野豌豆。它总是隐藏在茂密的麦田中,悄悄结出小小的豆荚。大人们在田里干活,我就去“采薇”,寻找野豌豆,嫩嫩的豆荚被剥开,里面一粒粒嫩嫩的豆子,小如麦粒,却碧绿生辉,躺在掌心里,是名副其实的美人绿珠。放进嘴里,有一种来自田野的清苦之气。
我吃的是薇菜的嫩豆粒,古人采薇,应该采的是它的茎叶吧?不知味道如何。想来和我们现在涮火锅的豌豆苗差不多。野豌豆和豌豆虽然所属不同,但应该有较近的亲缘关系。也许,豌豆是人类有意驯化种植的结果。
薇并不在意人类的看法和评论,一年一年,它生在山上,生在河畔,发芽、抽蔓,翠绿、枯萎。人类在它们身上寄托投注的各种感情,今天洛河边相遇,我很想俯身问一问,薇,你都知道吗?
《史记·伯夷列传》记载,伯夷叔齐“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临死前唱歌“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他们兄弟二人,坚决放弃孤竹国领导身份,不愿意做国君,在首阳山采薇生活。后来“伯夷、叔齐”这两个名字,成了隐士的代称,“首阳采薇、西山薇蕨、采薇”也与淡泊气节连结,形成了中国独特的隐士文化。
历史的真相,早已湮没在烟云中。隐士们的骄傲与隐忍、固执与自足,也许只有那一株株小小的薇菜了解吧!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在唐宋之前、秦汉之前,在外征战的战士们,采集着薇菜,思念着家乡,“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年末还不能回家,征战何时能息?心里忧闷何时能平?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千百年来,这棵生长在《诗经》里的薇菜,一位战士的悲哀和疲惫,引发无数人共鸣。
如今的洛河岸边,暖阳高照,河水碧蓝,芳草碧连天。三五游人散步游玩。当和平成为常态,当充足成为日常,薇菜如有知,一定会感叹,现在我们的习以为常,是多少古代先民难以企及的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