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下雨了。
温暖明亮的城市书房里,各居一桌的读者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每个人都被无声而热烈的气场环绕着。字里行间开满了花,文字在舞蹈,在歌咏。此时,语言是多余的,无声,恰是一种充盈而愉快的交流。
或许,只有坐在南窗下的我注意到了这冬日的来客。千万点雨星斜落在窗下的绿化灌木上,落在枝条黝黑的樱树上,落在富丽堂皇的朱樱塔上,也落在清秀沉静的洛河、瀍河里。当然,也落在北窗外隋唐大运河文化博物馆金色的云帆上。
隐约间,我闻到了春天的花香与诗意。
家居高楼,窗外便是洛浦。阳台上一站,万里江山图展开在眼前。南山隐隐,洛水悠悠,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洛浦着一袭锦衣,裙裾长曳,缤纷斑斓,不见边际。
读书随处净土,闭门即是深山。如果想读书,阳台自然也是好地方。可是,我常借去朱樱书房之机,走上洛浦,赴一场与花木的约会。
洛浦优雅的初春,是从一树树梅花开始的。先是黄色的蜡梅鼓起了苞,接着红梅、绿梅吐蕊散香。开的时候,一片香雪海。彩霞晨、淡云天、微雪夕、明月夜,都是探梅的好时节。人未走近,先有幽香袭来,不由整衣正冠,似乎去晤见一位幽谷佳人。诗友胥先生,常在此徘徊,花未开时,他盼望:“一从梅蕾许开蕊,总觉此花是故人。”含苞时,他欢喜:“世人谁解余心乐,独坐梅前到夕曛。”初绽时,他欣然:“绿梅才放三分好,春在心中已十分。”盛放时,他陶醉:“何幸今朝红萼下,青襟染透入心香。”因为这片梅林,他爱极了洛阳,儿子接他去苏州定居,他却婉拒:“胜日置身香国里,迷花胜作武陵人。”
梅花之后,玉兰上场。“春风先发苑中梅,樱杏桃梨次第开。”白居易写此诗时,恐怕没有在洛浦见到过玉兰。红玉兰开花了,枝头挂满写给春天的粉红信笺,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与热烈。白玉兰呢,一瓣瓣闪着羽光,我极疑心是大群白鹭站在树梢,于春光中晾翅。有一次,竟真的看见两只白鹭于花冠之中翩然起飞,越过烟柳,向那芷兰茂盛水鸟欢歌的小岛飞去。
玉兰谢幕,樱花登台。一团团绯红的、粉色的、白色的轻云,或联袂而立,或自得独处,或临水照影,或含笑顾盼,风来轻漾,似飘未飘。“瀍壑朱樱”,由来已久。东周时,天子用邙山樱桃祭祀祖宗天地。宋代,周师厚在《洛阳花木记》中记载,洛阳有紫樱、腊樱、朱皮樱、旱樱、吴樱、千叶樱,花开时节芬芳馥郁。明代李时珍更是评价:“樱桃,处处有之,而洛中者最胜。”此时,樱树旁,草地上,柳丝下,歌声乐声四起,时见帐篷、彩垫,承载着亲友之间的温情。摄影师支起架子,以朱樱塔和晴望阁为背景,斟酌着光影,穿汉服的女子云髻高挽,步入花丛,留下一个令人遐想的背影。
某晚,煦风吹过,樱花如雪斜飞。我在小径边看花,忽听到童稚之声:“草木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扭头看去,是奶奶带着小孙女,小姑娘四五岁,扎双鬟,着彩裙。奶奶起个头,小姑娘就一首首背下去。我微笑着,目送她们走过落英缤纷的曲径。
众花铺垫之后,牡丹盛装出场。此时,洛浦春光繁暄,山色如蛾眉,水波如绫绸,柳影如团烟,温风如美酒。牡丹千姿万态,似朝霞飘落,锦绣铺地,洛浦到了游人最盛之时。有位园丁,五六十岁,花白头发,穿着红马甲,常在牡丹圃边笑眯眯地帮游客拍照。一次,听见他正给游客介绍:“这是玉版白,聊斋上说,是洛阳书生从你们山东曹州娶来的花仙生的后代。洛阳牡丹甲天下,曹州牡丹也不差……”呀,不由我刮目相看。
我常从启明南路上洛浦。有几天,台阶前的空地上停着两辆大房车,一位女士在房车前做饭。与之聊,得知他们是东北人,两家相约来洛。她说,洛阳这么多好风景,准备多待一段时间,好好享受诗和远方的慢生活。
洛阳东西有多长,洛浦公园就有多长。13个王朝明明灭灭,1500多年的建都史中,深藏着帝京的繁华与功业,深藏着“洛阳古多士”的慷慨与豪迈。我常走的这一段洛浦公园的历史主题是“丝绸之路”。凿空西域的张骞,投笔从戎的班超,负笈西行的玄奘,昂首迤逦的驼队……以圆雕、浮雕、透雕及亭榭、碑刻、印章、地图、文字介绍的方式,显示着古都的文气、英气、底气与硬气。常有家长带着孩子,在建筑前探寻着中华民族滋养丰厚的历史。
洛浦如同一棵花树,有着蓬勃向上的精气神,不停地拔节、生长、开花。比如有一天,在朱樱塔和隋唐大运河文化博物馆之间,那排黛瓦朱窗飞檐翘角的古典建筑,竟出落为一座城市书房!只需刷身份证,就可自由进入!它和花香一样,成为洛浦令人着迷的一部分。
雨还在沙沙地下着。我扭头看看沉浸在书卷纸笔之中的“同学”:做功课的学生,穿黄马甲的环卫工人,着制服的保安,戴老花镜的奶奶……窗外冬意尚浓,可我知道,雨雪的帷幕之后藏着洛阳多彩的春天:一面是繁花似锦,一面是诗书漫卷;一面是富丽深沉,一面是活力无限……